孙禄堂满头白发,但脸色红晕,目光炯炯,精神矍铄,身材不高不瘦,普普通通,穿着一件黑色的马褂,脚下踩着布鞋。
长须斑白,一直垂到胸前,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人,但他站在那里,整个人的气场仿佛与整个院子达成一种极致的契合。
徐重光随之朝孙禄堂拱手行礼道:“形意门,裴庆之,拜见孙师伯。”
“形意门。”孙禄堂将孙存周放下后,抬头望向徐重光,只见孙禄堂幽深的双眼如大海般深不可测,直到望向徐重光时,眸光才泛起一丝涟漪:
“我见过你,在杭州的时候,那时候的你的功夫还很稚嫩,现在还不过几年,竟到了这般地步。”
“是。”徐重光点点头,“也有五年的时间了。”
“五年时间,从只将一门拳术小成,到现在将天下拳术都精通,这样的速度,恐怕将叫天下的练武之人汗颜。”孙禄堂微微颔首,将手一挥,说道:“先进来坐吧。”
“多谢师伯。”徐重光道了声谢,跟着孙禄堂一齐到内堂中走去,两人坐了下来,而孙玉周则站在堂门外。
孙禄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我九岁丧父,虽然喜爱武术,但却因家中一贫如洗,不得机缘。”
“后来,我背井离乡,到一家毛笔店去做学徒,直到得到李师看重我的天赋,收我为弟子,才能从此学形意拳。
我天赋不错,而且喜爱武术,所以不需李师督促,是时时刻刻都在思考,早上晚上都在练拳,两年后,便练出了三分功夫。”
孙禄堂声音平淡却凝聚,随着他开口,不由自主的将徐重光的所有心神都吸引进去。
随着孙禄堂的话语,一点一点勾勒出他的人生。
孙禄堂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无论其武功声望,都可说是华夏武术界当之不愧的第一人。
他功夫有成后,师父李魁元就把他介绍道师祖郭云深那里继续练习,郭云深以半步崩拳打天下著称,他悉心教导,孙禄堂不久就学到形意拳的精髓。
然而他并不满足于学形意拳,又跑去跟八卦掌宗师程廷华学艺,因为形意拳有所成就,在加上有程廷华的悉心指导,不过年余,已是尽得八卦掌的精髓。
到了这时候,孙禄堂就跟如今的徐重光有些类似,开始学习天下各门各派的武术、拳术。
区别在于,徐重光在国术馆可以直接学到天下武术之精华,而孙禄堂却只能一家一家的去寻,去求。
百家武学熔于一炉被称为炼丹,而药就是百家武学的精华,孙禄堂一直到一九一八年,才终于将百般武学熔于一炉,融会贯通,自成一家。
“老了,老了。”孙禄堂将自己寻道习武,最终融百家武学而贯通的故事说了不少,才止住话头,看向徐重光:“如我所料不错,你如今,也到了这个关隘吧。”
“孙师伯明鉴,但不至于此。”徐重光笑笑,喃喃道:“这个关隘,是其一,由内而外的关隘,才是我真正所求的。”
“弟子想要挑战师伯,绝非是为了夺您武神武圣之声名,我不为名利,也不在乎胜负,只是希望能突破气境。”
“武圣武神之名,我担不起。”孙禄堂缓缓说道:“其实我所接受的,从来就只是天下第一手的名头,神和圣的名头太大了,我担不起。况且我所等待的,一直就是能继承我声名之人。”
无论是早年培养儿子孙玉周,亦或是晚年登报招收弟子,孙禄堂都是在找一个继承者,且不止是孙禄堂,所有的宗师,都在寻找能继承自己完整武学的人。
但往往效果都并不好,即便是所谓的真传弟子,也大多都只能得一门武学的真传。
孙禄堂学贯三大内家拳,他的真传,有形意拳宗师,有八卦掌宗师,亦有太极拳宗师,可唯独再不能出一个将三门拳法全部融会贯通的弟子了。
徐重光点点头,“师伯说得不错,神,圣这二个字,的确太过于贵重,我等武人,尚担不起这个名头。”
孙禄堂微微摆手:“这么说,那再你看来,何为神,何为圣?又为何担不起武圣武神了?”
“若是西方的神。”徐重光眉头一皱,回答道:“在西方的神话中,神与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与其说是神,不如说是掌握力量的人罢了,而我们的神,则又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
徐重光道:“我们虽然信神,但神其实不是神,是官。”
“是官?”孙禄堂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眼前一亮。
“正是。”徐重光侃侃而谈:“华夏的神系,都有着浓厚的行政色彩,从生老病死、风调雨顺、治安秩序、监控民情、惩恶扬善,各方各面都有相应的神祇负责。玉皇大帝其实就是皇帝,天庭的雷部斗部,其实就是户部,礼部。”
“这个说法颇有些意思。”
“对的。”徐重光笑道:“所有的神,其实都是为大众服务的,你服务得不好,分分钟把你撤下来扔垃圾堆,不会有人信你。”
“我说神就是官,其实就是这个道理,因为神和百姓的相处方式,其实就是百姓理想中和官员的相处方式,所有的官就是神,都是为百姓服务的,你做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