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婉娩从来没想过自己成亲的场景会是这样的。作为新娘子的她盖着红盖头,一身富丽堂皇的喜服立于大厅,而本场婚礼的新郎官却是一身素衣,冲进礼堂,与端坐于高堂位的涂山老太太激动地争执着。
是的,乔婉娩要嫁给神族涂山氏族长涂山璟这件事,早就在坊间传开了。十年前,乔婉娩需要用钱买下四顾门的那块地皮,纵然她本是有些储备,一时之间那样数量的银两对她也是难了——百般为难之下,她想到了涂山族老太,她母亲曾与涂山族老太有过些忘年交之情,许求她或许可有希望筹出这样数量的银子。然而涂山氏的老狐狸又怎会做赔本的买卖,老太太及时地给了她银子,却也提了要求,这银子也不必还了,但是将来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乔婉娩一定要还这个人情。乔婉娩犹豫了片刻就答应了,四顾门在她心中的重要性早就高于她自己这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人情最后是要她嫁与涂山氏族长涂山璟——冲喜。
彼时涂山氏族长涂山璟突染恶疾,病入膏肓,老太太找到乔婉娩,说是找了族内相士勘算涂山璟若能得一阴时阴刻少女冲喜,或许可逃死劫。而乔婉娩恰好那个时辰生人。老太太允诺,若此举也不能救自己的孙子,那便是天命,自然会放乔婉娩自由,也会给她一定报酬以示感谢。老太太说的眼泪直流,软硬兼施,又逼又求——罢了,反正这人情本来乔婉娩就没想着欠下。此刻她刚送走李莲花,前尘往事情缘已断,又挥剑斩了肖紫衿姻缘,对于自己的婚事,她也本没什么指望了。
若真如那相士所言,救人一命也算是好事一桩。
因为是冲喜,所以即便是涂山娶亲排面也是尽可能的小,乔婉娩父母已故,李莲花远走,更是只有她一人前来涂山府,一切流程正要完毕,却不曾想那个昏睡了十几日的涂山族长涂山璟却突然醒过来,还冲进了喜堂与老太太争吵起来。
因为盖着喜帕,乔婉娩看不见涂山璟的样子,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奶奶,你怎可做这样的事?以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子为代价去满足你的私心……”
涂山璟的声音喑哑,并不悦耳。许是还病弱着,亦或许是如传言般——七年前他曾遭过非人的虐待,才会令嗓子破坏如此。
“璟,这桩婚事我已经许诺,乔姑娘也是愿意的。”
涂山老太太冷静的声音传入乔婉娩的耳里,乔婉娩听不出她的悲喜,却听得出与当时求她的语气全然不同。未等乔婉娩反应过来,她的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是涂山璟。
涂山璟的手很白,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却不突兀,只是每只手指的关节处都有着不甚明显的疤痕——这样漂亮的手,居然是一个男子的也着实惊讶到了乔婉娩。隔着袖子,乔婉娩感觉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奶奶,我了解你的性格,也知道您的手腕。”涂山璟的声音有些不稳,参杂着他虚弱的喘息,但是他的语气却是十分的坚定不容置疑。
“但是你不能害了无辜的人,我现在就送乔姑娘回家。”
乔婉娩不防自己被涂山璟拽得趔趄了一步,头上的喜帕也因此滑落了下来。
这是涂山璟第一见到乔婉娩的模样。眼前的女子,盛装装扮,乌发如墨,眉眼如画,朱唇微翕,美丽得无法形容。她眼波如水,眼神却那样坚定——仿佛明月般皎洁无暇,却光照万物,让静谧阴冷的黑夜不那么恐怖。
而乔婉娩眼里的涂山璟一身素衣,面色苍白,嘴唇无色,额上还布着虚汗,虽然身材高挑却着实瘦得让她惊诧,然而就是这样瘦削的人却有一双顺润温柔的眸子,那眸子漆黑而柔和,仿佛有着包容一切的力量。
“乔姑娘这样被退婚,于她而言,她父母双亡,又让她何处而去呢?”
老太太的话让轻微晃神的涂山璟缓了过来。他探寻般望了望乔婉娩的眼睛。
“乔姑娘,奶奶说的,可是实情?”
乔婉娩略略迟疑,还是轻轻点了点。
涂山璟松开乔婉娩的腕子,他似乎是有些脱力,只无奈而痛苦道。
“我这个本就没几天的可活之人,临死之前唯恐拖累他人,却不想还是……”
乔婉娩就眼睁睁看着他话未说完,便一口血涌出,脱力般整个人软了下去。在黑暗笼罩住涂山璟的前一刻,他感受到一个温暖的带着微微香味儿的柔软怀抱拥住了他。
是乔婉娩。
那味道,是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