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红锦面垫的软榻旁,摆着一只圆木盆。正有一位美眸湿红,额蹙心痛的女孩,在烫水中洗着帕子,一双手已被烫红了,她犹然不自知。榻上睡着一个眉目神俊俏的少男,脸色已十分苍白,手脚更加冰冷,几乎像一具刚凉下的新尸。“哥......”女孩身后还围了许多人,有顾家的主母苏百伶,有榻上少男自小陪大的贴身丫鬟玉翠,有身着黑衣长袍的管家兼账房先生,有弟弟顾明水,有夙夜没合眼的老秃顶医师,还有家里的下人、长工短工......总之人人都到齐了。
唯独顾家的真家长,江州保蕴河五品河道官顾书庞当下不在此。
“水又凉了,快加热水!”
哗啦啦一阵水声。热气袅袅蒸腾。
原来,在榻上躺着的俊俏少男,就是堂堂江州五品河道顾书庞大人的二儿子,顾信。在他旁边用烫水洗帕,为他暖和手脚的女孩,则是他多年的义妹谷烟烟。
九日前,江州的东南方向突降下狂雨,雨幕连成了海,保蕴河因此猛发大水,水冲垮河堤,一举淹了河岸数十近百里,闹了一场大水灾。那河中河妖为大水灾振奋,竟然纷纷趁机冲出河里,为祸县内。二公子顾信独住的沿河小庭院,便被一只大河妖趁夜袭击,整个院子里的活人几乎全被河妖屠戮殆尽!
那夜里,顾信的两个从小陪到大的贴身丫鬟玉翠和花虹,其中玉翠因在后厨房里,为顾信熬夜煲汤,堪堪逃过死劫,花虹却遭了难,当场就香消玉殒。而顾信本人也被河妖攻击,等县里的官兵冲来击退河妖时,也完全奄奄一息了。
河堤崩毁水灾泛滥是九日前,顾信独居的小院子被河妖袭击是二日前。如今顾信被救回来,躺在顾家大宅中昏迷。
稀毛秃头的老药师看过伤势,连连摇头:“这皮肉不伤,是伤了内腑,比皮肉更难治啊!回天乏术,就算进了皇都,找御医来也难抓回二少爷的命了!”
老药师把话说得瞎,都传那皇都的御医神术通天,死人怕也救得回来,怎么就救不了顾信?可老药师话里的真谛周遭人都懂得,那皇帝用的御医,怎么可能来救顾信。换而言之,顾信没救了!
一家人两天两夜没合眼,顾信的亲娘、顾家的主母还专门去求了一颗大保丹,勉勉强强为顾信的命吊了两天,按说到了今晚,顾信胸中的一口生气,就得尽了。
顾信的义妹谷烟烟,暗咬红唇。没人知道她心里已经下了定心,若义哥顾信在今日死了,她也索性不活了!她这间不停在用烫水给顾信暖手脚,水温十分的滚烫,完全烫红了她的一双手。可区区水烫的丁点痛感......哪里比得上她心里的酸楚。
“烟烟!水还没冷,你不要再加开水了!”
谷烟烟不听,她目光傻傻的看着床上,肌肤一片死人色的顾信,眼角泪滴无声的落。她心里藏了千言万语啊,都突然碎成了泡沫。谷烟烟身子在发抖,她在等,等着义哥最后一口气落下去了,就大哭的冲出房去,利索的找个水潭子把自己跳了。
顾信的娘苏百伶走上前,轻轻抚摸顾信的脸,“儿。你爹......你爹这个没良心的!偏要把房子屋子修在河边,这下全好了!我儿没了,你让娘以后怎么活下去!他个天杀狗日的还不回来看你,什么外面还有人等他去救,他一个五品芝麻点的河道救得了这么大的水!”
苏百伶忍着泪珠,却没当场哭出来,她清楚自己一哭,其他的人诸如谷烟烟、丫鬟玉翠之类的,眼睛里的眼泪就真的憋不住了。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要走未走的时候,身边只听见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
“你爹这个畜生,他害了你!其实他在意你,那天说去救水了,他红脸哭着去的,你爹是太胆小了,不敢来送你走!他不敢送!为娘得陪着你!你到了下面缺什么就托梦告诉我,我给你烧过去!”
一直摸着顾信的谷烟烟,突然手里的帕子落进水盆,然后泪眼婆娑的抱住苏百伶,埋头凄凉的哭喊,“娘,哥他走了!”
谷烟烟第一个发现,塌上,顾信的最后一口气,落了。
“少爷,你不要死。”玉翠浑身在发抖,又发了软,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我的儿啊!啊......啊!啊!”顾信彻底离开了,苏百伶终于不再压抑大哭起来,哭到摆手,哭到哭声都不清了,剩下啊啊啊的干喊。
“二哥!”弟弟顾明水粗脖瞪眼,捏紧了两只拳头。他的哥走了,以后家里再也没有那个吊儿郎当的亲切身影了。
这时候,抱着苏百伶大哭的谷烟烟一下站了起来,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前,转身冲出了房门。
俗话说知女莫过母,哪怕并非亲生的也一样,苏百伶愣了一下,猛然就猜到了谷烟烟的想法。
不好!谷烟烟要寻死!
苏百伶慌忙起身想去追,可一动才发现自己伤心正浓,脚都哭软了。苏百伶赶紧招呼旁边的账房管家老马:“快,老马你快拦住她!她怕要去寻死!”
黑褂袍的管家老马脸上也正悲戚,闻言就大惊失色,忙不迭地追了出去。一边还呼喊谷烟烟:“小姐,小姐!你回来!不要做傻事!”
苏百伶不愧是顾家的主母,常年操持这么个大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