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两名乐手,一个是正在吹着竹笛、满脸汗水的女子,另一个是弹奏着一张九弦筝的红脸男子。
半夏从他们面前转过身,带着轻松的心情穿过人群。熔金般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天顶,灼热的石板地面隔着软靴底炙烤着她的双脚,汗水从她的鼻子上流下来,她觉得悬垂在臂肘的披巾仿佛是条沉重的毯子。
街上飘扬的尘土让她觉得非得好好洗个澡才行。但她还是在微笑。一些人会偷偷地斜眼瞥她,这让她觉得很好笑,这就是他们看厌火族人的样子。人们总是带着自己的想法看待任何事物,他们看见一名女子穿着楼兰服装,却从没注意到她的眼睛和她的身高。
小贩和卖货郎叫卖着他们的货物,和屠夫、制烛匠比拼着谁的喊声更大,各种嘈杂的噪音来自银匠和制陶匠的店铺,以及没有涂油的车轴。
满口粗话的马车夫和赶大车的人堵塞了道路,让黑漆轿椅和车门上镶着贵族家徽的马车无法通过。到处都有卖艺的乐师、百戏演员和变戏法的人。
一小群皮肤白皙的女人穿着圆领袍,佩着剑,招摇过市,模仿着她们想象中男人的行为,用过于沙哑的声音大笑着,不停地推开路人。
如果她们是男人,她们在一百步之内就会引起十几场斗殴。一名铁匠锤打着他的铁砧。各种细碎的喧嚣混杂在一起,充满每个角落。半夏在厌火族人中住久了,几乎忘记了这种城市的声音,大约她甚至有些想念这种声音。
她确实是在笑,就在这拥挤的街道上,她第一次听到都市的喧哗时,差点惊讶得失去了神智。有时候,这个大眼睛的姑娘甚至会觉得自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半夏了。
一名女子驱赶着她枣红色的母马穿过人群拥挤的街道,经过半夏身边时,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半夏。那匹马在它的长鬃毛和尾巴上拴着小银铃,而那名女子垂到背后的黑发上系了更多的银铃。她很漂亮,看年纪不会比半夏大多少,但面容中包含着一种刚硬,而且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她的腰带上插着不止六把匕首,其中一把几乎像楼兰的重匕首一样长大。毫无疑问,她是一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
一名高大俊美的男人穿着绿色的长衫,两把剑绑在背后,一双眼睛看着那名骑马而过的女子。他大约是另一名弯月夔牛角探宝者,他们似乎到处都是。
当那名女子隐没在人群之中的时候,那个男人转过身,发现半夏正在看他。微笑中露出突然而来的兴趣,他挺起宽阔的肩膀,向半夏走了过来。
半夏急忙换上最冰冷的面容,竭力模仿出鬼营室的严厉,又想象自己是披着七明四照玄光丹裙的丹景玉座。
那名男子停下脚步,看上去显得很是惊讶,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半夏依稀听到他抱怨着:“他娘的楼兰人。”半夏不禁又笑了。尽管人声鼎沸,但那名男子一定听到了半夏的笑声。他停住脚步,摇了摇头,但他并没有再回头。
半夏有两个好心情的原因,其中一个是智者们终于同意让她在城市里走动,以锻炼她的体力。
鬼营室特别不理解为什么半夏想把时间花在那一群群湿地人中间,特别是在那一圈狭窄的城墙里。而更让半夏感到高兴的是,她们告诉她,既然她曾经让她们深感困惑的头痛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没办法向她们假装她已经好了,她很快就可以回到夜摩自在天之中了。
她还不能参加三天后的下一次会面,但她能在再下一次会面之前进入梦的世界。这让半夏在很多事情上都松了一口气。她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进入梦的世界;不必害怕智者们会逮住她,拒绝继续教导她;也不必继续劳累地自己去探察一切;更不必继续说谎了。
半夏没时间可以再浪费,有太多东西要学,而她不能相信自己有时间学到所有她想学的。这些她们永远也不会懂,她只能对她们说谎。
街上的人群中偶尔能看见厌火族人,他们或者穿着圣保衣,或者穿着屈从者的白袍。屈从者们因为有命令要完成而显得行色匆匆,而其它厌火族人都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一切,显然是第一次走进城市,很可能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走进城市。
厌火族人似乎并不喜欢城市,有许多厌火族人都在六天前走进过这圈城墙,来看芒金被吊死,据说芒金是自己把绳圈套在脖子上的。
有些厌火族人还开玩笑地讨论是绳子会勒断芒金的脖子,还是芒金的脖子会切断绳子。半夏听见有几个厌火族人重复过这个笑话,但没有人评论那场绞刑,令公鬼喜欢芒金,半夏相信这一点。
夜娇靡将判决告诉了智者们,那种样子仿佛是在告诉她们,明天她们的洗浴已经准备好了,智者们也以同样的态度听取了夜娇靡的通知。
半夏不认为自己能够理解楼兰人,她也非常害怕自己没办法再理解令公鬼了。至于夜娇靡,半夏对她很清楚,那个女人只对活着的男人感兴趣。
因为心中出现了这些想法,半夏又费了些力气才恢复好心情。这座城市肯定不比外面更凉爽。即使有城墙包围,街道上仍然飘扬着许多尘土。
没有风的人群里,只会比外面更热,但至少她一路上不会只是看到首门的灰烬了。再过几天,她就能重新开始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