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会面一样,令公鬼和鬼玄元的两双冷冰冰的眼睛之间几乎可以碰撞出火花。一根编织皮绳束住了令公鬼的头发,点点灰星在他的鬓角清晰可见。他的面孔像是从岩石中雕刻出来的,上面全都是坚硬的线条和棱角。
悬在腰间的佩剑就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子恒不知道这两个汉子谁更致命,不过他觉得,这种差别小到就像是一张薄薄的纸都无法插入的空隙。
退魔师的目光转向令公鬼:“我以为你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别人指导你该怎样剃去胡子。
鬼玄元笑了笑,笑容很浅,不过这是子恒第一次看见他在令公鬼的面前笑:“他还年轻,他会学会的。”
令公鬼转头看了一眼那个鄢陵汉子,也朝他一笑,笑容也同样浅。
纯熙夫人责备地瞪了两个汉子一眼。在走过地毯时,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脚下的碎瓷片,但她的脚步很轻,被提起的裙摆下面,没有一片瓷片被她的软鞋踩碎。她扫视整个房间,子恒相信,她没有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她对子恒端详了一会儿,子恒避开了她的注视。她对他了解得太多,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令公鬼身上,彷佛一场平滑无声的雪崩,冰冷而无情。
子恒放下手,从她和令公鬼身边移开。临时的白棉布仍然紧贴在令公鬼的肋侧,凝固的血液将它黏在那里。从头到脚,血液已经凝结成黑色的污痕。在他的皮肤里,瓷片的碎屑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纯熙夫人用指尖碰了碰因为浸透干血而变硬的白棉布,然后又缩回手,彷佛是改变了想要揭开白棉布,看看伤口状况的主意。
子恒想知道,这名鬼子母怎么能看到令公鬼的伤势,却如此无动于衷,平滑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她的身上只有一股淡淡的安息和罗的香气。
“至少你还活着。”她的声音如同悦耳的音乐,只是此时,这段音乐里充满了冰冷的怒意。“别的事都可以等一下。现在,试着碰触乾曜。”
“为什么?”令公鬼警惕地问。“我不能医治自己,即使我知道如何医治。我知道,没有人能做到。”
在极短的时间里,纯熙夫人似乎到达了爆发的临界点,这在平时是相当奇怪的现象。但就在下一次呼吸的时间里,她又回到了平静冰潭的深处,没有任何情感能够触及的地方。“治疗所需的力量只有一部分是来自治疗者。汲取自受疗者的力量可以由紫霄碧气取代。没有它,你会一直躺到明天,甚至是后天。现在,如果你能做到,吸取紫霄碧气,但不要用它做任何事。只是维持住它。如果有必要,就使用这个。”她微微弯腰,将手掌覆在神威万里伏上。
令公鬼从她的手掌下拿开神威万里伏:“你说,只是维持住它。”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在放声大笑。
“很好。”
子恒看不出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期望自己能看出什么。令公鬼看着纯熙夫人,就像是一场惨败中的幸存者。而纯熙夫人的眼睛眨也不眨。有两次,她的手微微握了一下,她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过了一段时间,令公鬼叹息道,“我甚至无法进入太虚。我好像没办法集中思绪。”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撕裂了他脸上的血痂。“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一道浓厚的血流经过他的左眼,蜿蜒而下。
“那么,我就要按照一般的情况处理了。”纯熙夫人说着,用双手捧住令公鬼的头,对流过手指的鲜血毫不在意。
令公鬼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喘息,身体颓然倒在双腿之上,彷佛他肺里所有的气体都被压了出去。他的身体又拚命向后弯去,让纯熙夫人差点就没办法握住他的头。他的一只胳膊向外甩去,手指不停地伸展紧握,动作异常激烈,让人觉得它们一定会因此而断掉。
令公鬼另一只手紧紧握住神威万里伏的剑柄,手臂上的肌肉明显因为抽筋而纠结在一起。他的身体抖动得如同暴风中的破布。黑色的血块纷纷掉落,碎瓷片洒落在柜子和地板上,发出一阵阵细碎的叮当声。伤口在将它们挤出之后,开始飞快地封闭、愈合。
子恒颤抖着,彷佛这场风暴正在他周围旋转。他以前见过鬼子母治疗伤患,有这种样子的,也有其它样子的,有的效果更好,有的效果更差。但他总是不能习惯于看到紫霄碧气的使用,甚至即使只是知道紫霄碧气在使用,也会让他感到不安,现在也不例外。
远在遇到纯熙夫人的多年之前,游商的保镖和车夫们早已将各种关于鬼子母的故事深埋在他的心底。鬼玄元的身上散发出尖锐的不安气息。还能够安之若素的人只有令公鬼、孔阳和纯熙夫人。
治疗几乎刚刚开始就结束了。纯熙夫人放开双手,令公鬼向后倒去。他伸手抓住床柱,才勉强站稳脚跟。很难说得清,他抓住床柱的手更用力,还是他抓住神威万里伏的手更用力。
当纯熙夫人试图将奇玉剑从他的手中拿走,放到墙边装饰华丽的架子上时,令公鬼顽固地,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把剑从她的手里抢了回来。
纯熙夫人的双唇绷紧了一下,但很快又从容地用伸出的手摘下令公鬼肋下的白棉布,并用它擦去那里的一些血痂。那个旧伤口重新变成了脆弱的伤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