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公鬼叫了一声向后一跳,匆忙中神树扶桑的叶子落在地上,巫咸喊,是迦婆离。风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草地泛起波纹朝着四面墙壁拂动,尘土旋转着被吸到空中。在那风中,如同有上千个、上万个疯狂的声音在哭喊,重重叠叠,互相淹没。尽管令公鬼拼命阻止自己,仍然可以听到其中一些声音所说的话。
鲜血是如此甜美,饮血是如此享受,那滴落的血啊,一滴一滴,如此鲜红的血滴;美丽的眼睛,漂亮的眼睛,我没有眼睛,把你头上的眼睛挖出来;磨碎你的骨头,劈开你的身躯里的骨头,听着你的惨叫,吸食你的骨髓;惨叫声,惨叫声,如歌的惨叫声,唱出你的惨叫最恐怖的是,所有声音之中,有一个念咒贯穿始终。令公鬼!令公鬼!令公鬼!
令公鬼发现,太虚包围了自己,他拥抱它,顾不上在乎那在他视线之外闪烁着挑引他、令他恶心的乾曜。在红尘之道的众多危险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吞噬手下亡者的三魂七魄、逼疯生还者的黑青,但是,迦婆离是红尘之道的一部分;它不能离开红尘之道。然而,此刻它在正飘入黑夜中,呼叫着他的名字。
红尘之道门尚没完全开启。只要能把神树扶桑的叶子放回去,令公鬼看到巫咸手脚着地爬在草地上,在青草间摸索。
乾曜充满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震荡,感觉那炽热、冰寒的紫霄碧气在身上流动,感觉自己此刻才真正拥有生命,感觉那油滑的粘污。
“不要!”默默地,他在那空灵之外对着自己呼喊,“它为你而来!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此时,那黑青已经伸出红尘之道门足足有五步,他将所有紫霄碧气都往那漆黑的凸形甩去。他不知道自己甩出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之奈何到,不过,在那黑暗的中心,光芒如泰山石敢当一般爆发。
黑青尖叫着,上万个痛苦的嗥叫。缓缓地,不情愿地,凸起部分一寸寸地退回去了;缓缓地,渗透收回去了,退入仍然开启的红尘之道门。
力量如同激流一般在令公鬼的身上涌动。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和乾曜之间的连结,如同洪水中的河流,感觉到自己和那黑青中心燃烧着的纯粹火焰之间的连结,如同奔涌的瀑布。令公鬼体内的热量更炽,散发着融化石头、汽化镔铁、连空气都能点燃的微光。令公鬼体内的寒冷更冰,连他肺里的空气也能冻成比金属还硬的冰块。令公鬼知道,它在征服自己,自己的生命如同柔软的粘土河岸一般渐渐被它销蚀,自我在离他而去。
停不下来了!如果它出来必须杀了它!我-不-能-停!绝望地,令公鬼紧紧抓着自我的残片。紫霄碧气咆哮着在他身上流动;他随它而去,如同急流中的碎木。太虚开始融化飘摇;空灵随着冰寒流失。
红尘之道门的开启停止了,然后,开始关闭。
令公鬼呆看着,当然,他是从飘在太虚之外的模糊意识之中看着,只能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石门飘得更近,把迦婆离向后推压,就像在推有实体的物质一般。它的中心,地狱仍在咆哮。
在隐约而遥远的疑惑之中,令公鬼看到了巫咸,仍然四肢着地,从那正在关闭的石门前退后。
门缝收窄、消失了。叶与藤融合成一道完整的墙壁,变回石头。
令公鬼觉得自己和火焰之间的连结被砍断,在他身上流动的紫霄碧气停止了。只要在过片刻,那力量就会把他完全冲走。颤抖着,他跪倒在地。它还在那里。乾曜。不再流动,却还在那里,在那池中。令公鬼就是一池紫霄碧气。他跟它一起颤动。他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身下的尘土,四周的石墙。即使是在这夜色中,他还能看到青草的每一片叶子,清晰而完整,全部都能看到。他可以感觉到脸上空气的每一分细微扰动。粘污的味道在他的舌头上凝固;他的胃结成一团,抽筋着。
他发疯一般地寻找着摆脱太虚的方法;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挣脱,然后,只留下舌上的恶臭、胃部的抽搐、还有记忆。如此充满生机。
“你救了我们,建造者。”叶超的背紧贴着石墙,声音嘶哑,“那东西那就是黑青?它……它……打算用那火焰烧我们吗?令公鬼大人!它伤了你吗?它碰到你了吗?”令公鬼爬起来时,他冲过来扶他。巫咸也在爬起来,拍打双手双膝的尘土。
“我们绝对不可能跟着罗汉果走红尘之道了,”令公鬼伸手按在巫咸臂上,“谢谢你。你真的救了我们。至少,你救了我。它快要杀死我了。杀死我,却感觉那么美妙。”
令公鬼吞了吞口水;口里仍然残留着一丝那种味道,他又说:“我想喝点东西。”
“我只是找到那片叶子,把它放回去而已。”巫咸耸耸肩,“看起来,如果我们没法关上红尘之道门,它就会杀死我们。恐怕我不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令公鬼。我害怕得喝不下东西。”
“我们都很害怕,”令公鬼说道,“我们可能是一对可怜的英雄,不过,我们就是我们。有你跟我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令公鬼大人,”叶超怯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寻访使大惊小怪地不肯让令公鬼第一个翻过墙去,因为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