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介怀,我们每一个人在风月宝鉴中都有自己的位置,邓禹,”纯熙夫人坚决地说道,“从这里开始,我们必须单独按我们自己的宿命走下去。”
邓禹作了一个揖,很僵硬显得不全是因盔甲之故。“如您所愿,鬼子母。现在我必须离开您了,并且竭尽全力赶往龙川隘口。至少,在那里我被容许面对黑水修罗。”
“你真的这么渴望吗?”湘儿问道,“去跟黑水修罗战斗?”
邓禹迷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瞥了孔阳一眼,似乎以为退魔师可能会做出解释。“这是我的职责,姑娘,”他缓缓说道,“是我的宿命。”他向孔阳抬起一只带着铁护手的手,张开手掌朝向退魔师,“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岱山。愿兄台好自珍重。”
说完,他驱马转身,带着他的旗手和一百精兵朝东而去。路途尚远,他们催促着披甲马匹尽快稳步前进。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说法,”半夏说道,“为什么他们这样使用珍重这个词?”
“当某种东西是你只有在梦里才能拥有的时候,”孔阳轻踢五花马向前走去,回答道,“它就会渐渐拥有远比护身符深远的意义。”跟着退魔师走过石头边界碑时,令公鬼回头看去,看着邓禹和精兵都消失在枯寂的树林后,看着边界碑消失,最后,树林上露出的那些立在山顶上的守护塔也全都消失了。他们在林中光秃秃的树枝下骑马向北,随着脚步,一切都消失得太快了。令公鬼落入了警惕的沉默中,这一次,连马鸣也无话可说。
这天的早上,天刚破晓,太阳刚刚从树顶上露出红色,海门通的城门就打开了。师左次大人跟他的士兵一样披着盔甲,戴着头盔,高举着重明鸟旗帜和三狐旗帜,从东门朝着旭日出发了。长长的队伍四人一行,就像一条波浪起伏的镔铁长蛇,蜿蜒着穿过城镇。走在前头的师左次已经被森林遮挡,蛇尾尚未离开海门通卫所。街上没有人为他们欢呼,没有人催促他们,只有他们自己的鼓声和析羽旗在风中的啪啪响声。可是,他们坚定的目光紧盯着初升的太阳。
在东方,他们将与其他镔铁长蛇汇合。有来自南郡的由国君德音和他的儿子亲自带领的军队,有来自负责东方边界以及天下之脊防卫的陶寺的军队,还有来自密城、宿州、铸城,来自定阳所有卫所的军队。不论队伍大小,最后将集合成为巴蛇,向北方的龙川隘口前进。
同一时间,另一支队伍从朱雀门出发,前往南郡。人们骑马或者走路,推着大小马车,驱赶着家畜,背着娃子,面孔拉得跟早晨的影子一样长。谁也不愿意离开家园,尤其是他们也许再也不能回来了。对家园的眷恋拖拽着他们的脚步,即将到来的厄运却催逼着他们。
于是,他们时而脚步拖沓,时而爆发一般地往前冲十几步,却只是为了再次慢下来,再次慢吞吞地踢着尘土。有些人在城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队伍迂回地走进森林。有些人的眼中露出希望。有些人低声祝告求福,为士兵们祝告求福,为自己祝告求福。然后,他们转身向南,跋涉而去。
最小的队伍,从邺城门出发。虽然邓禹的鸦青色鬼鸮旗帜带队,实际上却是纯熙夫人在带领他们北上。这是最重要的队伍,却是最绝望的。留下在城里的,是少数愿意留下的人。有士兵,还有少数老婆已经去世或者娃子已经长大正在往南缓缓离去的老男人。他们将是最后的守卫,万一龙川隘口之战输了,海门通总算不会毫无反抗地陷落。
令公鬼一行人走出边界碑以后,已经过了至少半个时辰了,可是地形和森林没有什么变化。退魔师带领众人以马匹最快的行走速度前进。令公鬼一直在猜想,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到达灭绝之境?山坡变得高了一些,可是树木、爬行草木、还有灌木丛跟定阳没有区别,依然是光秃秃灰蒙蒙。他开始觉得稍为暖和,暖得可以把披风脱下放在前鞍上。
“这是我们这一整年里最好的天气了。”半夏一边说,一边脱下自己的披风。
湘儿摇摇头,皱着眉似乎在听风占事:“我感觉不对劲。”
令公鬼点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虽然他说不清自己感觉到的是什么。除了这种今年他头一次在屋外感到的温暖以外,还有别的,不仅仅是在这么北的地方不应该如此温暖这么简单。这里一定是灭绝之境了,可是从地面上看没有不同。
太阳升得更高了,空中虽然万里无云,可是太阳只是一个红色圆球,不可能给出这么多的暖意。又过了一会儿,他解开了曳撒扣子,脸上开始流下汗珠。
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马鸣把曳撒脱了,公开露出里面镶着红宝石的金匕首,还用蒙面布擦脸上的汗水。他眨着眼把蒙面重新在眼睛上方窄窄地围了一圈。湘儿和半夏在给自己扇风,她们俩消沉地骑在马上好像枯萎了一般。巫咸把他的高领束腰外衣的扣子从上到下全部解开了,还解开了中衣。黄巾力士的胸膛中间有一条窄长的毛发地带,像皮毛一般厚。他喃喃向周围的人道歉。
“请大家一定要原谅我。尚台隐者之乡是在山脉里的,那里很凉快。”他的宽鼻孔张了张,吸进越来越暖和的空气,“我不喜欢这么热,这么潮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