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舀过一勺什锦蜜汤喝下。元平十三年,是个特殊的年份。那年八月,他下旨处斩了妄图改换日月的文家二爷,因此事就与贵妃生了龃龉,所以就有了他九月外出围猎的事。偏那年还是多事之秋,他围猎在外时,后宫就出了瑾妃诬陷案。
冯保两眼看着地面,继续说着,“最让奴才觉得可疑的一点是,当月负责给娘娘请平安脉的是太医院王熙平老太医,可刚转过了年后,王太医就身体有恙为由告老还乡了。”
冯保不敢去看圣上表情,连余光都不敢扫寸许。
宫里头不会存有太多巧合的事,上述两点合在一起,那贵妃的事就能定性了八成。大概当年那月份发生的事多又突然,圣上火速自猎场归京后,震怒于后妃的大胆,又忙着安抚受惊的贵妃,所以压根不注意也不在意那点微末小事。再加上当初没有苗头,谁又会无端往那方面去想?
若不是时隔多年的今日,无意间被圣上撞破了贵妃那行事,只怕那事真的要被彻底掩埋在岁月里了。
圣上夹过一道清蒸鹿脯嚼用着,“继续说。”
冯保咽了咽喉:“不知圣上还记不记得,当日康嫔在被鸩杀前,说过有人曾见过长信宫的嬷嬷夜半去荷花池倒药渣的事。”
说到这,线索就已经足够了。若说两个巧合点,是还有半成可能真是巧合的话,那三个巧合点,就完全可以去了这半成可能。
贵妃娘娘那事,基本可以定性了。
圣上咽下鹿脯,脑中闪过的是自那年九月之后,她足足有数月没让他碰。这已不是三个巧合,而是四个。
他端起瓷碗喝尽剩余的蜜汤,放下时,空碗底在桌面发出清脆扣响。
“着锦衣卫速去逮捕王熙平,押赴归京。”他擦过手自座上起身,平静的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直接入昭狱,你亲自来审,审讯结果只能经由你一人。”
冯保凛然应是。
圣上抬步往外走,“朕要知道十三年九月,贵妃与他交涉的所有细节,冯保你万万给朕审好了。”
接下来近半个月的时间,朝廷上异常平静,内外无大事,文渊阁的票拟也都十分符合圣意。这期间的朝会上,圣上的几项提议异常顺利的通过,连素来喜欢诤谏的御史都一反常态的没有出来跳窜。
不怪文武群臣们这般识趣,毕竟长久浸淫官场、且又身居高位的,哪个能没有敏锐的政治嗅觉与危险直觉?近来圣上虽看似平静如常,可他们却隐约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可怖气息,再联想到后宫愈发诡谲的局势,哪个还敢在这档口上蹦跶?
他们有些人的确是可以为了清名与大义而不惧死,但并不代表着愿意无事撞枪口找死。
八月中旬,一身血腥气的冯保从昭狱出来,朝着勤政殿的方向疾步快走,袖里严实拢着刚审讯出来的口供。
他不知道圣上对这份供词会不会满意。
那王太医没多少硬气,他没下几鞭子对方就招了。承认了当日给了贵妃娘娘两副药,却绝不承认是用在贵妃娘娘身上,任他如何讯问,对方都哭天喊冤的道是说怀疑瑾妃假孕,遂用以试探。
据对方说,当年贵妃娘娘跟他索要这堕胎药时,用的就是试探那瑾妃的名义。之所以要两副,是因为贵妃娘娘说,怕一副试探不出来因而多备一副。
冯保离开后,那王太医被人从刑架上拖回了牢房。
他颤巍的倒在稻草上,心里不住苦笑。
时隔多年本以为那事都过去了,哪里想到还有旧账重翻的一日。
当年贵妃娘娘倒是说了,倘若真有这么一日的话,就让他千万咬死了推她身上,只道是听从她命令给那瑾妃用的,万万不可道出实情道是用在她自个身上。
唉,反正他如今算是照做了,至于他跟贵妃娘娘能不能逃过这劫,就看天命了。
环顾这阴暗恐怖的牢房,他无声叹口气。
当年欠文元辅那一命,大概率得还在其女儿身上了。
勤政殿,圣上从头到尾慢慢扫视着那满满一页供词,每一个字他都有所停留,足足看了三遍不止。
“这就是你问询一顿的结果?到底是差了几分火候。” 他情绪不显的说着,不等那冯保诚惶诚恐的请罪,就随手扔了供词抚案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备轿,摆驾长信宫。”
文茵在临窗看从窗外探进来的绿枝,雨后空气清新,绿叶也格外的鲜嫩,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活力,与这死气沉沉的宫殿格格不入。
自那三日之后,近半月的时日内圣驾都未再来她这,饶是她仍被关禁闭,可也能多少猜得到外界是如何传她的。
不外乎是贵妃要完了这类的话。
毕竟没了圣宠,又被无期限的关禁闭,眼瞧着可不就是翻不了身的样子。
许久未开的沉重殿门被人从外面开启,沉闷的朱门移动的吱嘎声响起的同时,圣上驾到的唱喏也随之高声响起。
旁边案前正拿着剪子裁衣的于嬷嬷,猝不及防下手劲一偏,撕拉一声这身半成品的衣裳废了。她慌张的看向文茵的方向,手里的剪刀随着她的手在抖。
文茵坐在窗前没有动,这一刻她心里头就突然蹦出个念头——他们想的真对,她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