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视殿中的杨彪等人,说道:“荀公尝引前贤‘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语奏朕。朕深以为然!朕相信,只要屯田此政能得到足够的推广,让全天下的黎民黔首,让全天下的朕之子民都能吃饱肚子,则假以时日,黄巾贼乱以来,十余年干戈不息,使我大汉所受到的满目疮痍,必就能逐渐地得以恢复!朕也相信,待至那时,四方州郡,王土所至,凡我大汉之民也就都不会再有今之颠沛流离,而将重新安居乐业!”
荀贞起身下拜,说道:“陛下圣明,臣所以建言,请朝中行屯田此政,正是为此,正是为想要实现陛下所言的这番远景!”
殿上众臣神色各异,有的频频点头,赞同刘协之语,有的若有所思,眼光撇向杨彪等。
杨彪带头反对屯田,这点众人俱知。
此时的杨彪坐在席上,单从脸色来看,却是看不出什么异常。
程嘉虽得了刘协的特别恩准,也被召来参与此宴,但他的官职最卑,故此位次亦就最为靠后,差不多快挨着殿门了,离杨彪隔了八丈远,不过他所坐的位置,位处於杨彪所坐之席的斜对面,——本朝尊左,然在燕饮、凶事、兵事时尊右,是以杨彪坐的是右首最上,而程嘉坐的是左边最末,因而离得虽远,抬起眼来,程嘉正好能够斜斜地看到杨彪。
程嘉瞧见杨彪呆坐独席之上,面无表情,腰杆仍然很直,貌似无异,可他心中这会儿难道也会如他的表情一样么?料之肯定不会!程嘉摸着稀疏的胡须,嘴角露出了点嘲讽的笑容。
刘协亲切地请荀贞落座。
等荀贞坐下,刘协话题转回上计,说道:“今天是上计的头一日,朕特地到司徒府去看了一看。今年来朝中上计的各郡上计吏,朕闻说,共有四五十数,远及海滨,东莱、会稽等郡的上计吏也都来了!诸公,朕很高兴!很高兴啊!虽然说还有不少郡的上计吏,因为各种原因,今年未能到朝上计,但是诸公,朕相信,在荀公、杨公、赵公等诸位贤良大臣的辅政之下,只要朝廷持续不断地推行如屯田这样的良政,那么早晚有一日,那些今年未来
上计的诸郡,也都会来朝中上计!百余郡国上计朝中的盛景,朕坚信之,一定还会再现於京师朝廷!”
刘协的这第二段开场白,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
前一部分说的屯田,第二部分说的上计。
屯田的那一部分明显是在夸赞荀贞,是在支持屯田。
计这一部分,乍听起来好像是在说上计,又好像是对荀贞、杨彪、赵温等都做了赞许,可不用去想就能听出,其实依旧还是在夸荀贞。
殿中诸臣至此,脸上的神情越发的丰富了。
开场白说完,刘协给诸位参宴的大臣留下了点回味的时间,随即就示意钟繇,可以开宴了。
钟繇便就代刘协传下口谕。
早就候在殿外的宦官、宫女们,捧着佳肴美酒,鱼贯入进,分别把酒菜呈奉到诸臣席前的案上。并有乐师、歌女、舞女,亦进至殿下,乐声响起,舞蹈翩翩。酒宴正式开始。
刘协如他所言,竟是果然端酒下来,到荀贞案前,赐酒与之。
荀贞惶恐起身,再拜谢恩。
赐罢荀贞,刘协又赐杨彪、赵温、张喜。杨彪等也谢恩不已。
接下来,荀贞、杨彪带头,群臣又向刘协敬酒。
却从刘协进殿到酒宴开始,前后不到小半时辰,诸位大臣,特别荀贞、杨彪就已是三番两次的离席行礼,要么谢恩,要么对答,只由此便可见,这天子的赐宴确实不好吃受,也就难怪参加御宴前,大臣们都会先把肚子垫饱。——这垫饱肚子的不止杨彪,参与今晚此宴的荀贞在内的众人,大多皆是如此。
肚子既已饱了,菜肴上来,遂就没有胃口多吃;至於酒,天子面前,谁会多饮?除非天子是个好酒,又强迫群臣非要喝的,刘协才十四五岁,对酒兴趣不大,所以整个殿上酒宴的气氛相当平稳,除了参宴的诸位大臣轮流向刘协祝酒,基本没什么热闹可言。
二更起开的酒宴,将近三更,差不多就到了散席的时候。
就在大家都知道酒宴已到尾声,等着刘协下旨说酒宴结束,然后各自还家之时,却忽然一声闷响,紧随着,噼里啪啦一阵声响传来,刘协和诸臣顺着响动看去,见是殿角一人摔倒在地,应该是摔倒的时候,带住了案几,案几上的食盘、菜肴散落一地。
众人再看那摔倒之人,身形矮瘦,相貌奇丑,脸上一块一块的斑,可不就是得了刘协特别恩准,得以参加此宴的司隶校尉府都官从事程嘉。
原来这程嘉今晚是头次参加御宴,本就相当兴奋,更重要的是,他自觉是荀贞座前的红人,而荀贞现已是权倾朝野,遂乃不免就少了三分自制,因虽是无人向他劝酒,他自斟自饮,不知不觉却是已经喝醉,只是醉了,尚且无妨,他又觉着炙肉好吃,等不及炙肉的宦官给他呈递,亲自探身去取,於是一个没坐稳当,就摔了个狗啃泥。幸亏没有摔到那烤架上,要不然免不了还要一番皮肉之苦,但烤架下的炭掉出了几块,碰到了他的衣服,很快就撩起了火苗。
刘协吃了一惊,急声令道:“快、快,快把火灭了,切勿烧到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