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今日无事,便到南京兵部拜访老朋友王遴。
王遴此时担任南京兵部尚书,也就是南京城体制里的三巨头之一,为数不多的真有实权官员。
而且按照制度,南京兵部尚书就是南直隶武举乡试的主考官。
说起这位王遴,虽然在历史上名气不大,但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和王世贞一样,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黄金一代。同榜还有张居正、李春芳、汪道昆、殷士儋、杨继盛等人。
当年铁骨硬汉杨继盛被下狱后,王遴直接把女儿嫁给了杨继盛的儿子。结果他触怒严嵩父子也被下狱,出狱后又给杨继盛操办后事。
虽然王遴秉性严正,和王世贞性格相差很多,但两人年纪接近,又是同年,还是反严嵩的同道,交情一直不错。
王世贞端详了王遴一会儿,叹道:“只数年不见,不想你已经须发全白。”
王遴下意识摸了摸满头白发,同样感慨道:“同榜凋零,所余无多,而我还能坐在这里,已经知足了。”
嘉靖二十六年距离现在只有三十八年,说长似乎也不是特别长。
但官场中人回想起来,只会觉得这三十多年简直如同沧海桑田,似乎全程都是惊涛骇浪。
这一代人的三十多年,经历了夏言被斩、严嵩专权和倒台、徐阶高拱张居正大乱斗、张居正摄政然后被清算抄家,另外还夹杂着北边俺答汗和南边倭寇的祸乱。
很难有比这一代人经历更复杂的了,能从嘉靖二十六年安全到现在的官员,个个都是奇迹和活化石。
王遴又道:“等我主持完今科武举之后,就要向朝廷请辞。以后我在河北,你在江南,见面怕是不易了。”
王老盟主的文青敏感又被触动了,沉默不语。
两个认识了三十八年的老人碰面,真是越说越感伤。
最后还是王世贞开口说:“那你临走之前,再帮我办件事,与本科武乡试相关。”
王遴惊讶的问道:“伱一个文坛盟主,怎得还关心武举了?”
王世贞说:“我不关心武举,我只关心一个参加武举的人。”
有个亲兵跑到门外,叫道:“报大司马!贡院那边出大事了!”
南京城三巨头里,外守备大臣是勋贵,内守备大臣是太监,显然不会管贡院片区事情的。
贡院周边地区全都是读书人扎堆的地方,勋贵和太监吃饱撑着才会去那边管事。
所以贡院附近出了问题,只能找文官系统的兵部尚书来解决,王遴是推不掉这个责任的。
亲兵禀报说:“听说一大群士子从提学察院一直打到了长板桥,官军差役皆不能挡,现在正和提学官对峙!
现场官军已经不听提学官指挥,那些动手的士子也在喊着要见大司马!”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传报的,可能收到消息的人也不相信只有一个“士子”带着几个随从,就传成了一大群士子集体暴动。
反正在江南地区,一群秀才集体暴动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情况十分紧急,王遴听到后,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往外面走,也顾不上招待王世贞了。
在贡院这样核心区域出了事,他这个负责南京城安全的兵部尚书责无旁贷。
王世贞本想继续在这里坐着,等王遴回来,但是等了一会儿后,总感觉有什么不对。
皇城和大量衙署在城东,而贡院在城东南,所以兵部距离贡院并不算太远。
不到半个时辰,王尚书就带着亲兵赶到了长板桥。
只见桥下人山人海,起码聚集了上千人围观看热闹。
还有不少人在大呼小叫“好诗好诗”,还有喊“再来一首”的。
没法子,海中丞禁令搞得很多人精神枯燥,今天难得有乐子看。
王尚书看清了桥上的人后,心里疑惑不已,不是报信说有“一大群士子”么?
桥上只有一个穿着长衫的的人,怎么打出来的?
旁边有个士子告知说:“哪里是一大群?就这三五个,或者说就是身材最高的那位一个人在打!
还有,南京城这些官兵实力真差,大司马要多加整训才是!”
王尚书下意识的想,这种身手又会吟诗,不考武举可惜了。
林泰来看到兵部尚书来了,连忙叫道:“恳请大司马为我伸冤!”
王遴皱了皱眉头,脸色很难看。
他这样的人虽然正直,但同样也非常讲究礼法秩序,所以在他心里,桥上林生就是暴徒。
这种不经过制度程序,肆意妄为、扰乱秩序的行为,肯定是不容许的,哪怕嘴上喊冤再大声也不行!
故而王遴也不听废话,直接对官军下令说:“先把桥上暴徒拿下!”
这就是典型的官僚思维,无论有什么内情,先把制造麻烦的人抓起来再慢慢查问。
林泰来叫道:“大司马何故动怒?在下确实有冤屈,要与大司马对话,请大司马心平气和听在下说完!”
王遴冷着脸说:“若有冤屈,可去刑部投诉,刑部不受,还有都察院!
本部职责只是捉拿乱贼暴徒,而不是听人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