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江答应卢子俊同去永明城,一来他允诺在先不能反悔,二来他觉得卢子俊所言在理,应该为雪儿备些女儿家的吃穿用度,三则自然因为目的地是永明城了。
若真如卢子俊所说,他俩只是出寺体验生活那再好不过。
他之所以忧虑,倒不是因为耽搁了修行,也非雪儿嗔怪,而是他的老和尚师父。能不能走,还得师父说了才算。
从入寺到现在两年有余,老和尚对他修行既是宽松又是严格。宽松在他能自由修行奇魔典和符术,严格在云叶真经上的进度,他一点都不能落下。
前年冬末,他的真经修为突破第三层不净,到去年夏末,他修为达第四层数息巅峰。功法修行是越高越难,前两层境界他只用一个夏天,第三层单用了一个夏天。至于第四层数息,他有信心在这个夏天修得圆满。
抛开修行,他还有许多不便。
离开水月轩后,寒凌江在鹰喙崖上打坐修行,直到太阳落山方才回去。与老和尚谈及永明城一事,后者思忖一阵居然同意,只是嘱咐寒凌江万事小心,不能做的绝不能做,不能显露的绝不能显露。
老和尚答应得轻易,让寒凌江早先准备的说辞一概没派上用场。
两年时间能改变很多,能使一个人习惯以前所不能习惯。习惯一个名字,习惯另一种生活方式,习惯新的人陪在身边。以前是老道,现在是老和尚。
老道与老和尚之于寒凌江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与老道相处时嘻嘻哈哈、不着边际,是师徒更像朋友。老和尚为人严谨、不苟言笑,是一位忠厚长者。老道大大咧咧,无半点风骨,像个粗人。老和尚法相庄严,无微不至,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老道教他防人欺人、混世偷生的技巧,老和尚教他心怀仁慈、悲天悯人的心怀。老道不希望他修行,老和尚总推着他修行,但只限于云叶真经。遇事求老道,要与他软磨硬泡,耍嘴皮子,求老和尚,老和尚多半应允。
这两人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呢?做错事,老道会斥责,老和尚也会斥责。老道知道很多,很厉害,老和尚也知道很多,很厉害。老道爱喝酒,老和尚爱念经。
为什么喝酒和念经会是一回事?寒凌江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因为神情,在他眼里,老道喝酒的神情与老和尚念经的神情总有一丝神似。这丝神似说不清道不明,像什么呢?寒凌江自己也不知道。
老道不喜欢提他的往事,老和尚也不喜欢。
也许喝酒和念经本就是一回事。
话说寒凌江得了老和尚应允后欢喜万分,想想他已有两年时间没离开云隐,走得最远的地方还是陪老和尚去竹林外的村舍行医。卢子俊一番描述让他重新忆起外面那个花花世界,颇有些急不可待。
此行约定在后日辰时,第二日他准备了一番,包括常备的符纸、解毒疗伤的药物、干粮,除了钱财没有,通通收拾妥当放进百宝袋。
恰好就在这天,院子里来了位稀客,是一个不比自家师父年轻多少的老僧。老僧眉须皆白,脸上布着皱纹,曲折不均,怕是已经耄耋岁月。
寒凌江从未见过此人,不免心生好奇,走近问道:“老师父是来取药吗?”
老僧摇摇头,冲着院子东瞧瞧西看看,他年纪虽大,精神却是矍铄。寒凌江再问:“老师父找什么呢?”
老僧指指池子又指指屋檐,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里曾有一道阵法。”
寒凌江回头一望,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确实在院子里布置过一道阵法,正是悬镜阵。
那时他与慧痴长老共同研究阵法,决心将悬镜阵改造一番,布阵不拘于物,更加恢弘大气。
他以院中小池为镜,四角飞檐为基,堂前风铃为眼,将整个药圃都纳入悬镜阵。人入其中,便已置幻境。飞檐作为法阵基柱,足足贴有数十张充溢灵力的符文。只要阵眼的铃铛不破,可保证法阵运行半月有余,较之昔日一炷香的时间已是云泥之别。
寒凌江尚未明白老僧如何看出自己在这里布置过阵法,只听他继续道:“而且据我观之,这座阵法的阵眼是堂前那串风铃,四角飞檐是它的灵炁来源,那潭清水则是引人如阵的阵引。此阵必是一道幻阵。你说是也不是?”
老僧句句中的,寒凌江更是惊骇,要知道这悬镜阵是他大半年前布置的,阵法失效已久,符纸早被雨水冲刷没了。眼前这位老人不仅能看出阵法,还能一语道破玄机,实令人匪夷所思。
奇道:“院子里半张符纸都没有,你是如何瞧出来这里曾经有道阵法的?”
老僧摇头晃脑道:“符纸虽无,然灵炁尚存。”
寒凌江道:“灵炁尚存?我怎么瞧不见有什么灵炁?”
老僧笑道:“自然是小施主修为还不到家。”
寒凌江顿觉这位老僧一定是位厉害人物,便问道:“那你觉得这阵法布置得如何?”
老僧想了想道:“此阵阵法简易,倒不是什么缺点,有时越是简单越有奇效。就是布阵之人胸中少了点大气,使人遗憾。”
寒凌江本想得到老僧的赞美之词,岂知他嘴中的缺点恰恰落在寒凌江最得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