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州县与枫江县一山之隔,分属两府。
上个月枫江发大水,许多百姓翻山越岭来丰州避难。
谢星珩就是其中之一。
他随哥嫂一起,带着刚满三岁,还像豆芽似的小侄子,足足走了半个月,才抵达丰州境内。
还没喘口气,适应新生活,就连番看了几场“相亲”。
本地人用低廉的价格、少量的粮食,娶走枫江的哥儿姐儿。
有的人家大方,愿意多给点钱粮。有的人家刻薄,占便宜的事儿,落他们嘴里,反倒成了“帮忙”。
帮人省了口粮。
趁火打劫,令人不齿。
这天,他们一家没能领到救济粮。
小侄儿饿得恹恹抽泣,杀不尽的蚊子把他不多的血吸得七七八八,脸色一霎透了黄。
谢星珩伸手摸他额头,孩子发起了高热。
他大哥谢根在路上护着一家子,跟人发生冲突,腿折了一条,现在将就着用木棍绑起,没银钱治。
大嫂陈冬肚子里怀着个崽,将将四月,胎气不稳,连日奔逃,身心俱疲,眼看着也要倒下。
他抹泪,“要是没怀上就好了,我能换点钱粮。”
刚遭灾的头几月最难熬,官府救济要时间,有的官员不顶事,一封折子送到京都,等着回信慢慢来。
一来一回的功夫,能熬死数百人。
过后能不能及时得到帮助,还得另说。
正经把日子过起来,少说一两年。
谢星珩摆手:“你说什么呢?真要换银子也是我去啊。”
这两人的对话,把靠背篓上眯眼的谢根都惊醒了。
“你们俩胡说什么?”
谢星珩笑道:“你们看我,我长得好,年纪小,没有婚配也没子嗣拖累,功名在身,脾性也好,这不就是千载难逢的好男人吗?”
陈冬拿着谢星珩捡来的破蒲扇,给儿子扇风驱蚊,听着这话没忍住笑。
“二弟,现在好女不愁嫁,小哥儿也紧俏,若非实在难办,谁家愿意找外地男人嫁?”
谢根嘀咕了一句:“就是找,也得是男的倒插门,当赘婿。”
这话题聊完,他们家的气氛活泛了些。
谢星珩笑笑,背起书箱,“我趁着天色没黑,去城内书斋看看,小豆子就跟着我,换了银子我带他去医馆抓药。”
谢根跟陈冬都阻止。
夫夫俩一个心疼书又担心孩子,一个纯粹怕谢星珩使坏,把小豆子带去卖了、扔了。
——他从前的所作所为,绝非善类。
谢星珩想了想,他身体没什么力气,背书箱再抱孩子,体力撑不住,便说:“也对,一次太多,别人看着就知道是急出,我拿两本问问,先换点吃的再说。”
留下一部分书,哥嫂不怕他跑路。
正值五月,暑气初升。
团团热意滚入人潮,烹沸了丰州县的大街小巷。
难民没进城,县里百姓受到的最大影响是各家办喜事的锣鼓奏乐声。
城里城外,两种气象。一面人间,一面地狱。
谢星珩有秀才的儒巾襕衫,弄点水擦擦脸,不凑近闻他身上闷出的汗臭味,就是个体面人。城门守卫没拦,还冲他笑呢。
他问了路,一路紧赶慢赶跑进了离东门最近的闻鹤斋。
刚进屋,谢星珩眼前一亮。
正堂屋里站着三个人,他一眼就瞧见了在柜前站着的小哥儿。
他容貌端丽,年岁不大,一身锦衣,腰间环佩,眉心一点朱砂极为标志。
陡然见了生人,他展开掌中檀香扇,遮了下半张脸,桃花眼里慌而不急,虚虚点头,一旋身往后走,掀开竹帘,进了后院。
留下满室幽香。
当得起“年少色美”四字。
谢星珩有紧要事,被惊艳到也就一刹那。
只是这阵幽香十分克他,把他身上的臭气十倍百倍的激发。
他刚往前一步,店小二就睁大眼睛,屏住呼吸。
柜前另一书生倒是和善,目光落到谢星珩的书上,温声问道:“兄台是枫江人?”
谢星珩跟他们保持距离,人是落魄的,脸蛋是俊美的,气质是大方得体的,不为现有处境窘迫难当,也不为要卖书而难以启齿,还想“宰”这个看起来有钱心善的读书人。
“对,家里断粮了,我就来问问这里要不要旧书。”
他拿了常见的启蒙书籍和诗集游记。
另有原身下了苦功,东拼西凑,在同窗那里薅羊毛,一篇篇抄录下来的大家文章。其中不乏当朝翰林的佳作,于科举大有益处。
嗯,是原身一笔笔抄录的。
谢星珩是穿越来的现代人。
店小二见这书没书名,扔到一边。其他书折旧算。
“这些都是书斋常备的书,我们收手抄本是八钱银子一本,你这些都旧了,有破损,边缘都有泡水的痕迹,还有笔迹……”
店小二看一眼谢星珩,秀才的衣服好认,他话锋一转,“秀才公的笔记是好东西,我也不压狠了,几本保存好的,算七钱银子一本,其他六钱一本。”
谢星珩了解过,一分银子算七个铜板,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