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朝女帝失势,朝臣急着站队,那古勒总觉得自己会死在某个长夜,再也醒不来。母亲却安慰他说天总会亮的,可汗会来救他的。
这几年,那古勒每天一睁眼,就是在永巷被宫人欺凌打骂。不仅自记事起没吃过一顿饱饭,甚至衣不蔽体,夜宿廊下。
懵懵懂懂的几岁孩童,也不懂何为宫变。
直到那一年,女帝还朝,正值八月十五团圆节,天上白的刺眼的明月又圆又亮,冰冷刺骨的月光,打在幼小的那古勒身上——
那古勒记得很清楚,那年的月圆深夜,自己在永巷照常被宫人欺负时,他为了保护自己捡来的狗崽不被抓走、剥皮吃肉,便把狗崽子捂在怀里,将幼小的身子蜷缩在湿漉漉的地砖上,那满头蜷曲的头发还被泼满馊臭的泔水。
因刚下过雨,地上满是水坑和泥,围着他施暴的小太监笑声刺耳,还撕扯着他的衣裳,想从他怀里抢走狗崽,他却突然听见个声音。
那是个穿着戎装的娃娃,手拿弓箭,她“咻”地一箭!钉在摸他腿的那个小宫娥手上。
那古勒抬头一看,面前的水坑倒映着天上皎洁的明月,映着不远处跑来个小小的身影。她身上酥黄的衣裳照进水里、显得波光粼粼,那是他离天上月最触手可及的时候。
随着她一脚踩在水坑上,跺碎了圆月的倒影,她的身影也明晃晃的来到了他面前。水中月碎了,但他的明月……好像真的触手可及。
比那古勒矮了一头多的小娃娃,此刻头顶着圆月走过来,身穿酥黄色黑襟锦袍,花冠里簇着一张白面团似的小圆脸,却生的一双又大又亮的琥珀色眼睛,浑身透出一股嚣张跋扈。
他还想着谁家武将的孩子这么大胆,竟敢手持弓箭留宿皇宫,居然还为了自己这个卑贱如犬彘的质子,在皇宫行凶?
恐怕这孩子必死无疑。
结果那古勒还没来及轰走她,就听娃娃身旁的禁卫军山呼海哨,说是太女殿下驾到。
而周围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宫人,顷刻间跪倒一片,毕恭毕敬地拜见殿下。
那小娃娃一出声,就是不怒自威的肃杀:“这几人欺凌同僚,拖去司圜,廷杖五十。”
她稚嫩脆生的嗓子话音未落,身旁的黄袍禁卫军便齐刷刷道“喏!”
当即就行动起来,把围在那古勒周围的几个宫人太监架走。有人扑在小娃娃面前求饶,她只利索地退步躲开,不耐烦的补道——“这个意图行刺孤,杖杀。”
随声上来的禁军便将那个小太监拖走,没走几步就给扔地下,一棒子打断了脖子。
一声凄厉的哀嚎刚滚出脖子就戛然而止。
这一刻,那古勒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原来…母亲口中的可汗真的会来救他?
只不过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可汗,与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轻飘飘两句话,是救他于危难关头,也是杀人于一念之间。
简直像个暴君。
眼前的小储君像个白瓷娃娃,才三四岁,穿着黑衣骑服,外罩酥黄色小衫,梳着漂亮的发髻,后脑勺垂着一条小辫子。她身上没有半分象征皇室身份的衣饰,甚至那张满月似的小圆脸眉眼舒展,还很平易近人,又少年老成。
那古勒被她的阵仗吓得呆住了,他自打记事起就是永巷的奴仆,出身柔然并入党项、又服役于西魏的质子。他寄人篱下,故而他早习惯了受人欺凌,却没想到有一天……会遇见这么个小暴君替他出头。
唯恐小暴君下一个要杀的就轮到自己,年幼的那古勒不敢说话,只抱紧怀里的狗崽,他不清楚眼前暴君似的小女娃,是会和这些宫人一样想作弄他,还是有着别的惩戒玩法,让他生不如死。
可这小娃娃以为他吓傻了,就旁若无人地走到他面前,朝蜷缩坐在地上的他伸出小手,一改刚才的语气肃杀,而是温温柔柔的说话,耐心的引导他:
“孤的名字叫元既晓,是天亮的意思,你的名字呢?”
“天亮了”这三个字,砸开了那古勒心里那道沉重的枷锁,这一刻,他望着眼前这个……笑脸真诚的小女娃,望着她身后圆满的月亮,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那夜的永巷不再黑暗无边,他真的看到了他的明月,她那样一个冷血肃杀的储君,小小年纪就一副帝王无情,唯独对他温柔以待。
如同明月垂怜,独照于他。
自此那古勒开始期盼黎明,天亮了。
他怯生生、又艰涩道:“那古勒。”
望着小女娃真诚的琥珀大眼睛,那古勒不自控地回应着她,想抓住她这唯一的希望。
小娃娃却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把蜷缩着身体,坐在地上的男孩子拉手拽起来,却才发现他怀里呲牙的幼犬,怕被咬,讪讪收回手。
“那古勒?好拗口的名字,你不是汉人?”
当年的那古勒只比她大一岁,因着柔然与鲜卑混血,天生骨架子大,即便在长身体的时候受尽欺凌,也比这位小皇太女高了一头多。
被她温热的小手一扶,那古勒嗅到她身上扑鼻而来的名贵香料气息,自卑的缩回了手,肩膀瑟缩着退后,低着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面,嗫嚅着:
“我是柔…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