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有好货,飧有陪鼎,三娘,你快看我携回了何等好物!”一头戴幞头,身着绿色襕袍的中年男子,冲着正怀抱婴孩的妇女道。说罢还闪身向右侧垮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一个小女娃来。
“郎君,这是哪寻来的始龀女娃”襁褓中的婴孩正安静地在妇女怀中熟睡着,为了不吵醒婴孩,该女子特意压低了声音,看了眼那畏畏缩缩躲闪着的女娃后,拿眼神询问着对面的中年男子。
“许是被卖了,就在绣巷那里,只身一人蹲在角落里也不知作甚,恰巧被我看到了,就带了回来。”中年男子得意洋洋的道。
“这兵荒马乱的,家里连口余粮都没有!我们自己都食不饱腹,要她作甚啊!这么小又不能劳作!”妇人犹豫了半晌,终是不打算留下这个女娃。
女娃听及此话后,偷偷地看了一眼妇人,小鹿般的眸子中,惶恐与害怕藏都藏不住。挣扎着想要抽出被陈济渊拉住的衣袖,未果。只能无助地躲到了他的身后,低着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家中长子,长女,次子,三子全部都早夭了啊,但凡有口余粮,三儿也不至于吃不饱饭,活活被饿死了去啊!”
忆起战乱时,举家南迁的陈家,为了逃命,一家老小死的死,散的散。历经万险才终于来到了这南唐大地上。妇人情绪激动到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下来。
全国上下烽烟四起,从全国到地方,乱的是一塌糊涂。
夫妻二人本以为可以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结果南吴,闽,南平,后蜀,南汉,它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在这个名叫历史的舞台上好不热闹,子弑父、兄杀弟,你杀我,我打他。不曾停歇……
而唯一被夹在这朝不保夕险境中的老百姓们,为了逃命,忙的就像一个陀螺一样,见缝插针的想要苟活下去。亦不曾停歇……
陈济渊回眸深深的望了一眼那挂在院中的‘義門傳家’门匾,心中百味杂陈。冲着妇人打着商量,将他的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但凡朝代更迭,新皇上位,都会乱糟糟的一通胡杀,死一批土豪劣绅,新起一批地方豪强,我陈家得宗族庇佑,不可以就这样树倒猢狲散啊!三娘,我们要为让儿谋划,让陈家开枝散叶下去,传递祖宗的血脉!”
妇人明显松动的神情让陈济渊心中一喜,趁热打铁的继续道:
“我陈家一脉不能断在我这一代啊!三娘,你看这小女娃留着给咱家让儿做待年媳可好让儿未足月便出生,身体欠佳,我们就拿她给让儿冲冲喜,也算恳求上苍,保佑我陈家一脉悠远绵长啊!”
说到最后陈济渊眼含热泪,将小女娃拉到妇人的身旁,蹲下身去,盯着小女娃的眼睛,郑重的道:
“以后我陈家可就全靠你了,你定要照顾好让儿知道吗!我陈家‘以孝治家,世代相传’的佳话,你定要谨记啊!”
妇人看着陈济渊打定主意后,也跟着蹲下了身。直直的看进了小女娃的眼睛里,语重心长又隐含威压的道:
“我们养你,予你庇护,供你吃穿,但你也要发誓,答应我们一定要做到!跟着我念……”
“定要护陈让周全,以孝治家,世代相传!若违背誓言,苍天不佑。”小女娃懵懂的跟着妇人念着一大段拗口难懂的话,稚嫩的童音混合着妇人悲壮的嗓音,缥缈的回荡在不大的院子中,久久都没有散去。
在看到妇人的眼里,终于蒙上了笑意后,女娃睁着大大的眸子,愣愣的看着襁褓中的婴儿,而此刻睡醒过来的婴孩,不哭不闹的,同样睁着大大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一眼“四”年……
公元955年至95年,柴荣周世宗三次亲征南唐。两军交战,全民皆兵;炮火连天,战鼓雷鸣。双方都誓要逐鹿中原,称霸一方。
南唐到处尸山遍野,饿殍遍地。忘眼过去,到处皆是一片鲜红。
将士们个个都杀红了眼,大肆屠杀着城内的百姓。誓要让百姓们与城皆亡!书香门第的底蕴终归是比不得高门大户的财富,亦比不过蓬门荜户的自由。年仅2岁的女娃,拉着年仅5岁的陈让,瑟瑟发抖的躲在灶台里,亲眼看着整个陈家宗族都被屠戮殆尽。
看着陈济渊临死前,即便痛苦的挣扎,也要无声的示意着她的那几个字——義門傳家,女娃惊恐又麻木的点着头。终究……那义门传家的门匾还是从门楣上砸落了下来,正犹如陈济渊那死不瞑目的眼神一般,空洞怨愤却又理所当然……
乱世能让人成为猛兽,丧失最基本的良善。性命都难以保全的前提下,什么孔融让梨,一诺千金皆是笑话。守信大义更是虚妄。
“盎中无斗米储,还视架上无悬衣。”
女娃盯着空空的米罐、破破烂烂的衣衫,再看看身旁尚且年幼的陈让,食不果腹的滋味,只能让她蹲在墙角边无助地哭泣。
轻微的脚步声靠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有着泥泞鞋底的布草鞋,灰扑扑的脚。顺着聊胜于无的鞋子往上瞧去,是一截露在外面的干细小腿。
破烂的短衣,宽松的裤子勉强遮体,浑身都脏兮兮的。裤子上一条棱一条棱的黑色污垢堆积在一起,变得油腻腻了,有些许反光。脏乱不堪的异色补丁上,还挂着几个苍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