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葭萌关水路畅通,既能走坦途,为何不让自己舒服些。
都说剑阁峥嵘而崔嵬,但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路,还是不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去走。
船行九曲江流之中往复颠簸,风好像也是在这峡谷之中来回震荡,形成了一种近乎呜咽的声响。
让人完全可以想象,西面的高崖之上到底是何种峭壁对峙的景象。
也不知道卢照邻是因为听到了她和船夫的对话,还是因为当船在这嘉陵江上行走的时候,便忍不住令人想到此地曾经经历过的种种风云。
他神色间也似有几分慨然恍惚之色。
便听他随着急促起来的击缶声接出了下头两句。
“陇头闻戍鼓,岭外咽飞湍。”②
“ 崖暝行人断,迢迢独泛仙。”③
这说的是过往还是今朝呢?或许兼而有之吧。
来到梁州之时还是一众车马,到如今正进入了这狭长的河谷之中,前后的舟楫早已各自拉开了一段距离,被曲折的水道所阻挡。
好似在举目四望之间也只有他们这一艘船上的人。
结果卢照邻还没伤感多久呢,便听得这大船的一层船舱处探出了个脑袋,“我说你这诗是不是过于伤感了?”
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真是让人有点意外。
澄心刚想问问李清月要不要制止一下,就见她已先一步做出了个不必多管的手势,反而低声朝着澄心说道:“先看看吧。”
方才出声的阿史那卓云已又跟了一句,“我这人听不懂诗歌好坏,但你这不是和你那开篇大相径庭了吗?”
唐璿在另一头笑道,“他啊,他这是欲扬先抑。”
卓云狐疑,“真的?那你接着说,让我来欣赏欣赏这第四句。”
卢照邻在船头来回走动了两步,似是在思量该当以何句收束。
他忽然抬眸朝着卓云说道:“可否借刀一用!”
卓云也没犹豫,直接把腰间的佩刀朝着卢照邻所在的方向丢了出去。
卢照邻的身手比不得卓云和唐璿两人,但要将刀用得像模像样却并非难事。
他一把接住了那把刀,又转头朝着段宝元问道:“船上可有好酒?”
段宝元击缶的声音未停,回答却已传了过来,“有!怎么没有。”
既是乘兴而歌,应声作诗,自然也当有酒有刀,方合这嘉陵江上风物。
卢照邻将酒拎起,满入口中,在仰头之际,手中长刀朝前而指。
日暮将近,峡谷一线的晚霞流光正投照在锋利的刀尖之上,那异常明厉的刀光亮起的一刻,卢照邻忽然朗声念道:
“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①
“风月清江夜,山水白云间。”④
这就是他的第四句!
……
好一个江屋银为栋,云车电作鞭!
方才那句迢迢独泛,正如卓云所说,一改开篇那洒脱气度,未免有几分顾影自怜之感。
可当这艘独泛之舟乃是江水流银,云托电走的时候,又分明是俯仰之间天地浩阔的自在。
当船行出了这片迂回的水道,冲入前方的开阔地时,更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仿佛正对照着卢照邻诗中意境。
李清月扶着船头的栏杆,侧过头来朝着身边的澄心说道:“你看,自幽谷出境,真是好一番天高地阔啊。”
澄心没有立刻回话。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公主的这句话中好似意有所指。
这天高地阔并不只在说她们面前的这片景象,也在说人。
她隐约听见船舱之中又有乐音与人声相对的动静,前方开阔的水面而不再有回音,变得模糊不清,却更将她拖入了一番沉思之中。
她早年间四方走动的时候或许也曾见过这个景象的,但因父亲获罪而充入掖庭之后,她不得不时时处处小心,谨防自己有行差踏错之处,就会翻入这峡谷急流之中。
可现在呢?在望着公主的目光之时,澄心免不了在想,她现在是不是该换一换想法了……
公主似乎一直都很看好于她,可她若是始终在看到出路后也不敢走出去的话,迟早还是会被丢在后头的。
她这一句天高地阔,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呢?
澄心沉默了有好一瞬。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也随着江流而变慢了起来。
或许时间过去得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久,但在她重新开口的时候,她竟觉得自己的喉头有几分干涩,“公主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李清月回以一笑,“当然。”
她不打算告诉澄心,她其实早已从阿娘那里听过澄心的来历。
毕竟,有些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一定是不一样的,尤其是当事人。
……
江流趋于和缓的时候,气象却忽然变得不那么平静。
船行过阆中,忽然下起了暴雨。
自船舱之中开启的窗往外张望,就见水道之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怎么努力地想要朝着远处看去,也只能看到被江上水雾笼罩着的一团区域。
船夫和段宝元禀报,说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继续行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