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修整了一夜,天亮便启程。船发动时,咂咂的声响轰隆隆的,吵醒了崔沁,窗外似有雨滴拍打的声音,崔沁支着身子越过窗口往外眺望,汉水与大江汇聚一处,宽阔浩瀚,无边无际,潮湿的水汽烟雾迷蒙,随风扑面而来,恍若置身汪洋大海,渺小又无望。
船上江风肆意,比岸上凉爽许多,昨夜崔沁闷出一身粘稠的汗,晨起洗漱一番,又恹恹地窝在账内酣睡。慕月笙至船开动方乘小船追了上来,缓步至窗口瞄了一眼崔沁,见她睡得沉,遂放心回到自己的船舱。
里头侍立着一蒙面黑衣人,见慕月笙踏步而入便跪下行礼。
慕月笙神情疲惫靠在圈椅里,闭目支额问他道,“查出来了吗?”
“回爷的话,是一名客商背着朝廷私下运茶铁,与朵甘汗王交易,如今朝廷大使正在与汗王交涉,此人却兴风作浪,其罪可诛。”
慕月笙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个客商没这个胆子与朝廷作对,他背后定有人。”
“那客商不仅上达益州与青海高原,还下达江淮盐运,属下已找到了他们贩卖私盐的证据,顺手捉了他们标船的一名水手,如今换了人潜伏在内,只等您吩咐,人到底拿不拿?”
慕月笙摆手道,“不急,顺藤摸瓜,将他背后的人牵出来。”
“明白!”
慕月笙不再多言,只是闭目养神,指腹摩挲着额尖,来回剐蹭了几下,脑海里渐有思量。
幕后之人是谁,他一清二楚,否则这一次也不会悄悄南下,只是需要证据罢了。
江南漕运,国之重地,一牵发而动全身,不得不谨慎。
连着下了两日的雨,总算停了下来,崔沁推窗便见晚霞满天,霞光浩浩荡荡铺在水面,漫天的彩云与江水汇聚一处,恍若浑然天成的彩画,波澜壮阔。
她一时兴起,将小案铺在窗下,着云碧伺候笔墨纸砚,便打算即兴作画。
慕月笙透过门缝静静注视着她,她眉眼弯弯,清透澄净,脸颊笑靥浅浅,时不时牵扯出两个小梨涡,分外惹眼。
她一气呵成,画出一幅山水泼墨,待完就,竟是倚着窗捧着那画与江面的彩霞进行比对,笑容生动又娇憨。
慕月笙瞧入了神,不由失笑,罢了,她想做什么由着她,且给她时日。
晚边船停靠江州补给,江州乃南昌府的门户,渡口人来人往,昼夜不绝。
慕月笙择了一酒楼带着崔沁用晚膳,二人已许久不曾面对面坐着吃饭,正中摆着一盘清蒸鳜鱼,姜丝并着葱花点缀其上,阵阵清香萦绕鼻尖。
崔沁早知鳜鱼是江州一道必吃的名菜,先用银箸夹了几口肉尝了尝,
“味道不错。”
慕月笙试了一口便停了下来,喝上两口小酒,用上一碗饭便静静看着崔沁吃。
崔沁吃到一半见慕月笙放下碗筷,不由疑惑,“怎么,不合你胃口?”
慕月笙注视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用膳,崔沁极爱吃鱼,当初也爱给他做鱼,红烧的,清蒸的,她样样拿得出手,这客栈里的鱼虽好吃,却抵不过她做的菜,没有家的味道。
他一路来身家性命,身后荣辱皆不当回事,却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会想要一个家。
想跟眼前的小女人生个孩子,冷了与她窝在被褥里给她取暖,凉快了带着她吃冰镇酸梅汤。
初见时,他告诉她,他心地宽大,婚姻于他而言,可有可无。
如今他沉溺于她的温暖,却轮到她想闯出一片天地。
膳罢,二人出了客栈迎着江风纳凉,慕月笙开口道,
“沁儿,我有事需要在江州待两日,你能不能留下来等等我?”
崔沁回眸迎上他清湛的眼,想了想,回道,“我去金陵拜访施老爷子,多少得备些礼,前两日下雨,耽搁了行程,眼下趁着天晴,想尽快抵达金陵安置。”
慕月笙想说给施老爷子的礼,他已备好,只是想起客栈她那夜的话,又生生吞回去,心中再不舍,也不敢再强求与她,只是闷闷不乐说了一个“好”。
片刻后,帆船启航,崔沁立在甲板回眸,目光掠过岸上一隅,只见他一袭黑衫独自立在渡口,千帆过尽,他自岿然不动,远远的,瞧出几分不由分说的孤寂。
暮色渐浓,将他的身影淡淡隐去,直至彻底消失不见。
接下来的三日,崔沁都在船上画画写字打发时间,不声不响,这一路居然作了五幅画,有长卷,也有小扇面,崔沁小心翼翼卷好,心中有了成算。
经过三天三夜的行驶,船只终于抵达金陵城外宽阔的江边,
“到了,到了!”
云碧连着坐了这么久的船,只觉得头昏脑胀,快些要撑不住,这会儿便倚靠在栏杆,指着远处雄伟的石头城欢呼雀跃。
崔沁听到拍浪声,掀帘而出,只见岸边矗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峭壁,似金陵城的天然门柱,一波波巨浪席卷而上,激起滔天的浪花,即便它的主人已携国北上,它却依旧在此地固执地彰显它无与伦比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