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大半夜,大船才停住了继续往下沉的势头,然后像一个吃多了的肥鹅一样,勉强挪动,缓缓往河岸上开去。
船底的窟窿算是初步堵住,但仍需要做更进一步的修补,才能重新起航。
虽然这样一来会耽误两天行程,但是今夜能逃得一命,耽误两天时间简直不算什么。
第二天一大早,灿烂的阳光下,大船上的水渍尚未干涸,都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原本有些狼狈的姿态,竟然多了几分光辉。
修补工作已经开始。
船工们系着绳索,攀爬在船楼与桅杆之间,或手持木锯、斧头,在甲板船舱里敲打、劈砍…叮叮咚咚的声响传彻大河两岸。
蒲秀才站在甲板上,举目凭眺。
现在不是晚上,阳光驱逐了寒雾和黑暗,以他的眼力,已经可以勉强看清大河对面的事物。
不过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对面也是跟这边一样的沙滩荒野,毫无亮点。
相比他的百无聊赖,那些搁浅的乘客们就显得兴致勃勃了。
在沙滩上,一道巨大的躯体静静地躺在上面,三丈多长,比水缸还粗。
黝黑的背鳍如刀锋,头颅丑陋狰狞,哪怕已经死去了几个时辰,空气中也仍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压抑的气息。
不过这头水怪终究是死了,几乎将整个腹部剖开的伤口就是明证。
没了威胁,昨夜被它折磨得欲仙欲死的书生们,现在对它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都下了船围在四周,指指点点,讨论激烈。
世间妖魔鬼怪传说由来已久,深入人心,但是真正亲眼见过这些超自然的东西,并且活下来的普通人,就非常少了。
而像现在这样,可以不慌不忙地围着仔仔细细观看,甚至伸手摸一摸的机会,那简直是比考中举人的概率还稀少。
除了这头已经死了的水怪备受欢迎,另一个主角玉藻大王鱼也难逃关注。
昨天水怪袭击事件的前后缘由,大家都清楚,就是因为这条大白鱼,引来了水怪。
而中间发生的夺鱼插曲,也向众人表明,这条鱼是多么珍贵。
这也是一头奇兽啊,而且是活着的,谁都想看几眼。
不过相比水怪的近距离接触,对于这条白鱼,他们只敢站在远处看,不敢靠近。
因为大白鱼一直躺在甲板上,干巴巴,说不定忽然
就死了,谁也不敢碰,怕惹上麻烦。
毕竟,那位蒲大师还没说怎么处置呢!
蒲大师,现在已经是船上最热门的话题,书生们相互交流,三句话不离蒲大师,言语间无不透露着羡慕、敬畏、好奇。
而讨论最多的,就是他昨夜如何杀死那头水怪,以及他的身份。
世外三真的说法流传已久,几乎所有人都听说过,各有拥趸者。
曹书生坚持说是用剑,因为水怪腹部是剑伤,而且蒲大师是剑仙。
这一观点得到几乎所有人的承认,但蒲秀才是剑仙的身份却颇有争议。
刘书生就不同意同伴的观点,他觉得蒲大师学的是佛法,因为蒲大师亲口承认师从一位释教和尚,有一苇渡江的本领,只是法器是一柄剑而已。
还有少部分人认为蒲大师是儒门高人,圣人弟子,毕竟他亲口承认自己是读书人,这让他们觉得亲近。
不过议论的人虽然多,但亲自找蒲秀才确认的,却一个都没有。
在他昨天出手的那一刻,他就天然与普通人隔离开来,不再是那个半路搭船的蒲姓书生,而是身份超然的蒲大师。
就像在千机城,城里的人敬畏张道士,也将前来驱鬼的张灵儿高高捧起。
现在,蒲秀才也享受着这样的待遇。
这是这座天地的潜在规则。
毕竟,无论是谁在面对来自上天的力量时,都会心生敬畏,除非是傻子。
在所有人的眼里,那位宋姓公子就是这样一位傻子。
此刻,在他们或钦佩或羡慕的注视下,宋玉缓缓靠近蒲大师,一副非常很熟的样子。
虽然觉得这位宋公子很傻很市侩,心里嫉妒羡慕又鄙视,但无论是曹仲卿书生还是刘子修书生,都恨不得取而代之,亲自与蒲大师再交流一番,甚至请教一点仙家神通,那也是受用无穷啊。
不过可惜,他们没有这样的胆量,只能努力竖起耳朵,想偷听一点谈话的机密。
于是每当这个时候,四周都一片寂静,众人都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只有咚咚嘭嘭的修船声在响。
“他们都在看着你。”
宋玉英俊得过份的脸上风轻云淡,“你似乎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现在有些相信你是第一次出远门了。”
蒲秀才笑了笑,看着他道:“你昨天不愿意出手,莫非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事吗?”
“我嘛…”
宋玉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我另有原因。”
蒲秀才挑了挑眉,没有多问。
他的好奇心,更多是对新奇的事物,而非别人的隐私。
“你还要晾它多久?快要成鱼干了。”
宋玉指着趴在船沿边上的玉藻大王鱼,揶揄道:“难道你真打算请我大吃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