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海瑞并没有拿皇帝送上门来的人头。
作为一个已经活着封神的老人,他已经不需要刷声望了,此番进京海瑞只想让皇帝好生做个人,千万别自取灭亡。
想要做到这一点,跟皇帝良好的沟通是前提。
所以海瑞用一种很平和的语气,向万历奏禀了戚伯坚案的情况,告诉他现已查明《病榻遗言》系伪书。
“真的是伪书吗?”万历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是,除了当事人的口供和证据外。老臣已经仔细比对过了,《病榻遗言》与高拱手稿的记载多有出入,也与实际情况有很多不符。”海瑞便沉声道:
“譬如《遗言》中冯保矫诏之说,在高拱手稿中却说冯保是领受顾命的四人之一。陛下当时已经十岁,先帝有没有托付冯保,应该有印象吧?”
“还有陛下登基后,高拱所上的那道《特陈紧切事宜以仰裨新政疏》,《遗言》中说冯保看了很生气,没有送阁,只从中出票曰‘知道了’,乃不纳之意也。但高拱的文稿中却明确说,皇上圣旨是依行的。臣也在邸抄中见过这道奏疏,以及陛下批红,所以《遗言》记载又错了。”
“这种干系重大的事件,高文襄是断不可能记错的,《遗言》中却一错再错。”海瑞接着沉声道:“更不要说那些不太关键的地方,《遗言》记载更是错漏百出。甚至连他出京的时间都记错了。而偏偏他的手稿中却无一错漏。”
“所以只消考据文本,就能确定要么是有人伪造了高拱的遗书,要么是高拱自己杜撰的。不管哪一种,都说明《遗言》是不可信的。”海瑞说完,定定望着万历道:
“可是这么简单就能看穿的托伪之作,却掀起了如此恐怖的风暴,将陛下过去十五年的新政成就摧残的千疮百孔。也将陛下现在的朝堂,搅得一地鸡毛。还会让陛下和大明在未来不断为此付出代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必须要好好反思一下啊!”
“这……”万历之前压根没想过《病榻遗言》真伪的问题。因为他需要它是真的,所以就不能是假的。
却没想到南北刑部已经联手破案,查明所谓高拱《遗言》,其实是一本错漏百出的伪作!
面对此等尴尬的局面,万历只能甩锅道:“唉,都是张鲸那狗奴才,也不查证就献宝似的呈给朕,结果闹出这么大的误会,真是罪该万死!”
说着他对张宏道:“传朕旨意,张鲸身为东厂提督,不加甄别、道听耳食,以至于混淆视听、乱我朝廷。姑念其新掌厂卫,难免生疏,特杖六十,以观后效!”
“喏。”张宏忙应一声,正好趁机教训一下这个得志便猖狂的干儿子。
万历接着下旨道:“再晓喻科道,今后谏官言事,当顾国家大体,毋以私灭公,犯者必罪!”
待张宏记下后,万历又一脸感激的对海瑞道:“幸亏海公明察秋毫,朕现在知道自己误会张先生和大伴了。”
“陛下,张文忠公确实独断专横、目无余子,但他过去十五年是有大功于社稷的,施行的政策更是已经被证明于国有益了。而且他用人眼光独到,不拘一格,多少出身微寒却才华卓著之辈,都在他手下得到提拔?把这些人全都拿下,损失最大的其实是大明和皇上。”
海瑞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所以说陛下,倒张的真正受益者,正是那些撺掇陛下倒张的人,而不是陛下本身啊!”
“海公真是一语中的。”万历又不是非要挨骂才能低头的贱人,见海瑞语气如此柔和,关键是没有揪着自己不放的意思。当即忙不迭点头,然后苦笑一声道:
“其实海公所说,也正是朕近来之所想。这几天朕也意识到,身边有太多的声音,在蛊惑朕做一些违背本性的事情。”
万历这话听得人作呕,海瑞却面不改色道:“所以要亲贤臣、远小人啊。听说陛下自元旦之后,便再没有见过外臣?自然容易遭人蛊惑,亦令百官与宫中离心离德,这才乱象丛生呐!”
“唉,朕也希望远小人、亲贤臣,可正如首辅所言,百官阴一套、阳一套,能像海公这样至阳无阴者又有几人?朕又如何从百官中找出贤臣者何人?现在朕总觉得他们都别有用心,没几个真正忠于朕的。”
“所以更要多召见大臣,花时间去了解贤与不肖。至于忠臣还是占大多数的。譬如内阁首辅赵守正,温和谦让、公忠体国、不树异帜。正是此多事之秋,燮理阴阳,使宫府一体的不二之选。”海瑞沉声道:
“陛下的当务之急,便是尽快收拾人心,让一切恢复正轨。逝者已矣,张文忠公的种种,就当是一段历史看待吧。”
“唉,好吧。”万历点点头道:“就依海公的,朕以后不再纠缠过往恩怨就是。”
“还要明确颁布上谕,明令禁止有人再翻旧账。”海瑞却沉声道。
“有这个必要吗?”万历不禁面露难色,朕冷处理一下,大家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就得了吗?
“非常有必要。”海瑞斩钉截铁道:“非如此,目下纲纪废弛、君臣否隔之局不足解,无法还朝堂一个清明!”
“朕知道,朕知道。”万历一脸悻悻看着海瑞道:“只是这种事放到明处说,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