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送灵车的队伍离开京城后,行至城南六里桥,便见前方冠盖如云,七相五公。
那是定国公徐文璧和内阁首辅赵守正率文武百官,等在送官亭送张太师最后一程。
在场的文武官员,除了徐文璧这样的勋贵之外,包括赵守正在内,大半都是张居正提拔起来的。此时送别,既有对太师过往的感念,又有对未来前途的惶惑,自是哭得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趁着前头具酒致祭的功夫,王国光在青衣角带的人群中找到了赵昊。
一番眼神交流后,两人便起身走到赵昊的车里说话。
赵昊倒一杯利口酒,从冰桶中加上冰块递给老王,然后自己也倒一杯,先提议敬太师一杯。.
“敬太师。”王国光忙肃容举杯,呷一口橘子味的利口酒,发现这酒甜甜的,很适合老年人喝。
“世伯有何贵干啊?”赵昊端着酒杯坐在单人沙发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特来请问小阁老,昨日送那两截钢轨给老朽,不知有何深意?”王国光缓缓问道。天官,自有其派头在。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赵昊笑着呷一口酒。
“贵集团,真能用钢材铺设数百里的轨道了?”王国光轻声问道。
“截至到今年,集团铺设轨道总里程,已经超过一千里了。”赵昊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五百公里的铁路的确不算什么,是受限于江南水网纵横,岭南又山岭密布,才在本土铺了这么点儿里程。
而且集团在海外十八省,铺设铁路已经超过了一千公里!未来二十年,还有上万公里的路线规划呢!
“真是……太厉害了……”王国光掏出帕子擦擦汗,咽口唾沫道:“那小阁老是要给我们修铁路的意思吗?”
“还稍微差点意思。”赵昊语带戏弄的笑道:“我是要告诉你,我已经随时可以给你们修正阳铁路了,就是修正太铁路,也不在话下。”
言外之意——给不给修,另当别论。
“小阁老还真是,拿一条铁路,钓了我们二十年啊。”王国光无奈苦笑一声。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赵昊也露出缅怀的神情道:“当时的天官还是杨襄毅公呢。”
杨襄毅公就是杨博,万历二年去世后,他获赠太傅,得谥‘襄毅’。
隆庆二年,杨博将刚刚崭露头角的赵昊请到吏部衙门,求教如何更好利用山西的煤造福一方。
当时赵昊给了他一条路线图。先垄断太原的优质煤矿,扎稳根基后,在井陉道修筑一条铁路,彻底打通山西与中原地区的联系!
有了这条铁路,山西就能与繁华的中原融为一体,老西儿的这盘困局一下子就活了!
当时赵昊满口答应,日后为山西修建这条铁路。然而二十年过去了,赵昊才给了老西儿们两截铁轨,加起来才两丈长。
“我们老西儿盼望这条铁路太久了。”一如当年的杨博,王国光也动情道:
“我晋省偏居西北,少水多山,不通舟楫。内地车路所达,唯由太原东至阳泉,西至永济,北至大同,其余皆驮脚所历、担夫所涉,运路艰阻百倍。省内歉灾偶告,便饿殍满地,流民如潮,官府全无济术。盖因购米临省,一石之费高至数石!买不起,也运不进来啊!”
“山西百姓确实苦啊,不然也不会走西口。”赵昊叹气点头道。
“不是灾年,百姓也苦啊。本省干旱贫瘠,出产有限。煤铁之良,亦因无路皆成弃品。别看我晋商之名,似不弱于徽商苏商,然贩货吴楚,水陆挽载,运费之贵,十倍于本。商贾秘迁,畏而裹足。客货不入,土货不出,是无路之难啊!”王国光起身朝赵昊深深一揖道:
“兴修正太铁路,实乃救晋省转运艰阻之苦,即所以立富强之基,而通中原之干轨也!必可一扫晋省贫弱之源,开风气窒塞之故也!老朽拜请小阁老,救我一省百姓吧!”
说完他居然噗通跪倒在了赵昊面前。
“老天官快快起来,这是干什么。”赵昊赶紧扶起他,观其老泪纵横,自有几分真挚。
人是很复杂的动物,老王虽然贪财好色爱少妇,但他身为醋党领袖,对家乡的热爱和责任感,却与杨博是别无二致的。
“这铁路到底什么时候修,小阁老给句准话吧!”王国光却不肯起来道:“不然老朽也要像杨虞坡那样死不瞑目了……”
“唉,这事儿闹得,怎么感觉我倒成恶人了?”赵昊叹息一声。
“老朽绝非此意,小阁老修桥铺路兴学济贫,乃天字一号大善人!”王国光赶忙摇头道:“完全是那张四维太不识好歹,总想着跟小阁老别苗头,才让小阁老对我们产生了些误会。”
“哦,居然是张四维在背后捣鬼?真是没想到。”赵昊一脸我跟他不熟的神情,仿佛小维三起三落与他无关一般。
“他也已经作古了,而且全家都死于灾后的瘟疫,实在太惨了……”王国光叹息道:“要是有铁路的话,也许就不会死那么多人,造成瘟疫了。”
赵昊却暗自冷笑,还不是因为那位山西首富为富不仁,见死不救。想借着饥荒大发一笔,结果玩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