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门外大街,三晋会馆那间别致的小院内。
已是阳春三月,满院花开,玉兰海棠,招蜂引蝶,丁香月季,争奇斗艳,暗香浮动,令人陶醉。
这样的季节里,杨博和王国光王家屏杨四和几个老西儿,自然不会窝在采光差劲的屋子里哧溜哧溜吃面,那岂不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
所以他们改在院子里哧溜哧溜吃面。
圆桌上照旧摆着刀削面手擀面拉面炒面……十几种面。老陈醋米醋腊八醋香醋白醋……十来瓶醋,还有一辫子大蒜。
杨博把剥好的蒜丢进大海碗里,然后吨吨吨倒了半瓶子老陈醋,美滋滋的哧溜哧溜起来。
王国光三人也埋头吃面,吃得满头大汗,没一个出声的。
山西人吃面不说话,一是出于对食物的爱惜,二是怕把面呛到鼻孔去。
不一会儿,一大碗连汤带面,干了个干干净净,杨博才拿起桌上的帕子擦擦汗。“熨帖……”
“伯父,伯通兄那边的意思是,请疏庵公给张相公带个话……”杨四和也吃完了面,终于可以继续说话了。“好让张相公那边下定决心。”
“嗯。”杨博点点头,看向王国光道:“呢别直接去,太假了哈,绕个圈圈好些哈。”
“嗯。”王国光点点头,嚼着大蒜道:“额找李义河说说去哈。”
伯通是韩楫的字,韩楫是山西蒲州人,杨博张四维王崇古的同乡,铁杆山西帮,原三晋会馆常驻吃面党。虽然高拱起复后,他便不大过来了,但心依然是属于老陈醋的。
疏庵是王国光的号,他隆庆二年就是总督仓场侍郎了,兜兜转转一圈,如今还是这个官儿。盖因他是徐阁老的学生,当年在阁潮中曾跟着弹劾过高拱。高胡子看似粗豪,实则记仇记恨,虽然因为他面党成员的身份,没有特意打击报复。但让他原地踏步走,还是难免的。
而且王国光跟张居正是同气相求的多年好友,这些年一直积极向他靠拢。虽然张居正并未开山立派,但已经将他视为自己人了。
老西儿做事儿不讲是非,只看利害。对家大业大的山西商人来说,只有两边下注才能很好的对冲风险,不至于上错了船便一败涂地。
当初让王国光弹劾高拱,是杨博预备徐党大兴的一注,他当然也下了注在高拱身上,韩楫就是。这样不管谁赢,总有老西儿站在胜利者一边。
结果那一局,高拱先败后胜,王国光就坐了两年多冷板凳,杨博又反手把他投给张居正,成了下在张党身上的一注。依然是不管谁赢,都有老西儿是胜利者。
什么叫双赢?就是山西人赢两次!
当然除了两边下注,老西儿也是有核心诉求的。他们在垄断了与蒙古人的互市后,又把目光投到了海上。看到江南集团已经打通了海贸的所有关节,他们也想下海分一杯羹。
谁知赵昊那厮,居然连高阁老的面子都不给。这事儿一拖就是两年多,把一帮老西儿急得肠子里反酸水。吃了好几头蒜才压住。
但他们轻易不会出这个头,因为赵昊不敢招惹高拱,却代表他不敢收拾山西帮。集中了徽商和洞庭商帮的江南集团,有一百种办法打击晋商的生意。比如江南银行就捏住了鑫隆钱庄的命根子……哦对,老西儿们的鑫隆号,好像准备改名叫山西银行了。但不管叫什么,只要江南银行下狠手,他们就得蛋儿疼。
所以这次山西帮一直躲在后头,只让韩楫等人不断撺掇高拱,把海运衙门搞起来。
高拱最大的问题就是手里没人,一干门生都资历太浅,所以这海运衙门还得靠山西帮帮他操持。
因此这波高拱总是紧盯着赵昊不放,绝对跟韩楫等人煽风点火有关。
这次韩楫奉了杨博的命,去煽动高拱干掉张居正。也是他们看到了,张居正一旦下台,江南集团没了保护伞,那海运衙门的事情就如探囊取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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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三晋会馆吃面时,这边张相公也回了大纱帽胡同,跟女婿共进晚餐。
张家这样的书香门第规矩大,寝不言食不语那是最基本的。
是以用过晚饭,翁婿转到书房中,才开始说话。
“筱菁还好吗,跟你一起回京了?”张居正一边用小梳子,梳笼着自己的本体,一边掩饰着自己对女儿的想念道。
“她很好,只是因为明月她们不太方便奔波,她便留下来照顾了。”赵昊笑着解释道。
“哦,你是说……”张居正一听就明白。“而且是几个人一起?”
“三个。”赵昊忍不住跟岳父炫耀道。
“什么?三个里没有筱菁,你是不是偏心啊?!”谁知岳父勃然大怒道:“不谷的女儿这么没牌面吗?”
“岳父息怒。”赵公子哭笑不得道:“此事也由不得小婿啊。我爱筱菁绝对是最大的,只是运气稍差而已。”
“哼,你心里有数就行。”张居正神色稍霁,这才说起正事儿道:“今日太子下学后,我听游七说你来了,便送太子回……宫,顺便向两位娘娘禀明,两位神医已经到了。谁知孟冲却出来说,高阁老那边也遍请天下神医,这两三日便抵京。两宫的意思是,为免反复惊扰圣驾,还是等他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