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的自信不是没来由的,他去年在真定府跟杨博那次会面时,老杨头就已经跟他交了底了……山西商人对鞑靼的渗透已经到了很深的程度。
到底深到什么程度呢?俺答好几个儿子都已经被他们拉下水,台吉们纷纷表示希望跟大明修好通贡。他们不再侵掠大明,大明也开边互市,大家一起愉快的做生意。
就连俺答也被晋商们说动了心。他每年带领几万兵马入寇宣大,有时候还一年两趟,这谁能遭得住啊?稍有点能耐的汉人早就内迁了,远远躲到他抢不到的地方。至于走不了的老百姓,也早就被抢的家徒四壁,抢无可抢了。
再说明军也不纯是摆设,虽然不敢跟俺答的大军硬碰硬,但每次被侵入之后,他们都会展开疯狂报复。深秋时节,草原万里枯黄、一点就着,明军便会派轻骑深入鞑靼人的牧场,到处‘烧荒’,把牧草统统烧光,让俺答部的牛羊无法过冬。
如今的大同总兵马芳又是个猛人,他利用蒙古各部分散而居的特点,时不时会率领亲兵突袭鞑靼人的营地,进行‘捣巢’,放火烧毁他们的帐篷,杀死他们的族人和牛羊。通过以牙还牙的方式,让俺答汗也尝尝被各部指责保护不力的滋味。
俺答为了给被突袭的部落个交代,只能更频繁的侵扰大明领地,然后又招致马芳更疯狂的烧荒捣巢。
这种冤冤相报、毅种循环,受不了的其实是俺答。
大明有两京一十三省,别说宣大,就是整个山西北直打烂了又如何?还有江南湖广膏腴之地可以支撑边军。而俺答部民既是兵、兵既是民,民受损则兵力折,饶是他家大业大也遭不住啊。
且草原上也不是铁板一块,西有瓦剌,东有兀良哈,都在觊觎着他的河套,等待鞑靼人的衰落。俺答其实早就有跟大明停止互相伤害的想法,但他入寇大明几十年,双手血债累累,死在他手里的明国人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万。远的不说,就说隆庆元年他屠石州,就杀了五万余人!
大明又是出了名的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当年也先太师押着他们的皇帝到北京城下,都敢开炮轰他娘,俺答实在没信心,明朝人能跟自己掀篇儿。
何况草原上的事,从来不是一个人就能说了算。俺答诸多儿孙里少说有一半是死硬派,为了避免部落分裂,他向来只字不提‘议和’。
至于高拱这边,山西帮力挺他的条件就是与俺答议和。为了能让他力排众议,搞掂此事,老杨都把天官之位让出来了,所以高拱别无选择,唯有顶着骂名把此事办成。
当然高拱也是认同议和的,不然山西帮就是把首辅之位让给他,他也不会接的。
所以高拱上位之后,便将他的同年方逢时从辽东巡抚移到了大同巡抚位上,又将另一位同年,也是张四维的舅舅,晋党柱石王崇古,从陕西总督移到了宣大总督位上,将对宣大一线的控制力,提高到可以进行微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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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高拱还派了个细作前往河套。
此人名叫吕光,正是替徐阶前来京城活动的那位大侠。
吕大侠于隆庆三年春进京后,与徐府家人多方活动,眼看就要帮徐阁老渡过此劫了。谁知天空一声巨响,高拱从天而降。
高阁老和徐阁老可是有深仇大恨的,登时所有替徐阶说话的人都缩了回去,唯恐被高胡子当成徐党,拿来祭旗。
吕光无奈之下,以重金贿赂了另一位大侠,求给徐阶一条生路。
不错,正是邵芳邵大侠。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何况在高拱看来,他还是自己的最大功臣,是帮自己走出泥沼、重新站上云端的雪中送炭真朋友。便留邵芳在京城为自己出谋划策,对他言听计从,信赖无比。
达官贵人们很快都知道,高阁老清廉如水,不徇私情,要想办事儿只能走邵大侠的门路。是以邵大侠,哦不,樗朽先生如今已是高朋满座,名闻天下的宰相代言人了。
许是大侠何苦大侠,许是邵芳就喜欢挑战不可能,竟真就引他去见高拱了。
起先还好,可高拱听闻吕光的来意后,登时就变颜变色,骂邵芳干政,起身要走。
吕光跪地放声大哭,哭得高拱的老伴儿都心软了,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高拱终于松了口,说可以写信给海瑞,让他放过徐阁老。但有个条件,就是吕光必须要秘密去一趟河套,劝说俺答接受议和。
当年夏言支持曾铣‘复套’时,高拱正在翰林院,他也是‘复套’的铁杆支持者,对这位红极京城的吕大侠印象十分深刻。他记得此人游走在汉蒙两族之间,对套内套外山川地形、人文风俗都十分了解,甚至还跟俺答打过交道。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吕光成了三边总督曾铣的门客,复套方案就是他献给曾铣,又大力进京游说的。
不得不说,高拱这个吏部尚书确实知人善任。吕光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最终复套议寝,还被严嵩借机害死了夏言和曾铣。虽然那不是他的错,而是嘉靖胆小如鼠又死要面子的结果,但吕光还是深感自责。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抱憾终生之时,竟听说又有机会去草原上,完成当年未竟的事业……虽然‘复套’与‘议和’相差甚远,但都能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