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祖孙五月上旬离京南下,一路上遇风雨不走、天太热不行、有风景名胜还得停下来游览……结果一千五百里的路程,走了整整一个月,六月上旬才到了河南郑州府。
自从进入河南之后,赵昊的心情就十分沉重。
往常,他北上南下都是走大运河,虽然也能看到民生疲敝、贫富差距,但那毕竟是运河沿岸,经济相对发达,百姓只要肯卖力气,不遇上大灾大难总能有口饭吃。
这次深入内陆,他才终于亲眼印证了,流民们口中的活地狱,真没有一点夸张的成分。
湛蓝的天空下,所经府县农民,绝大多数都一贫如洗。哪怕是县城里,依然屋宇老旧,街道狭窄、肮脏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让人无法呼吸的陈腐气味。
晴天时,街道上灰尘扑面,一下雨便满地泥泞,车轮深陷。沿街到处都是乞丐,或者说百姓跟乞丐别无二致,一样的衣衫褴褛、面容枯槁,一样的食不果腹,穷困潦倒。
他们追逐着赵昊的车队,讨要食物果腹。要不是有锦衣卫和全副武装的护卫,一定会遭到洗劫不可。
城外官道旁,则是大片大片抛荒的土地,长满了高高的蒿草,如同原野一般。原本星罗棋布的村庄,大片的房屋坍塌、已成废墟,只有一半的村子还有人烟,但也同样萧条破败,残喘而已。
在这整片灰蒙蒙、毫无生机的背景下,肥肠满脑的藩王宗室们,显得格外刺眼。
那些亲王郡王的府邸修得宫舍如云、金碧辉煌。他们曾被邀请到开封,接受过周王的招待。亲眼见识了王府中美婢如云、钟鸣鼎食,排场甚至超过了皇帝,奢靡丝毫不逊于扬州盐商的景象。
就连那些辅国将军、奉国中尉之类的,也家家在城中住着大宅、在城外有膏腴连陌的庄园,一个个穿绸裹缎、肥肠满脑,跟贫苦百姓完全是两种生物了。
河南目前计有亲王五,郡王八十,将军、中尉、郡县主君、仪宾等宗藩子孙共六千八百九十余人。光供养这些米虫的开销,就已经超过河南每年的财政收入。
此外,这些宗藩横行不法、贪婪无度,大肆吞并百姓的田宅产业。开封城内,一半以上的产业,都是周王家的;南阳府所有的良田都被唐王一系兼并殆尽;洛阳、彰德、怀庆、禹州等地的大半土地也都归属在宗藩名下。
而藩王宗室们的土地和奴仆们是不必负担税赋劳役的。所以官府所有的负担都转嫁到那些没有门路的贫苦农民头上,百姓自然只有破产逃亡一途,毫无安居乐业的可能。
这还是沃野千里的河南省,要是继续深入到同样藩王遍地,却边患不断、大旱连年的山西陕西,情况恐怕更糟糕。
一股无力感始终笼罩着赵昊,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了。
这天下总有他做不到事情,比如拯救水深火热中的河南百姓。河南的五个亲王、八十个郡王,哪一个都是他拔不动的硬钉子,就连那些将军、中尉,随便围上来十几二十个,都能让他脱层皮。
除了废除宗藩制度,把这些米虫统统送去劳改营,赵昊根本想不出任何可以拯救河南的办法。
而且这还远不是河南最糟糕的时刻。万历死胖子还会把他的弟弟和儿子,封到河南来。再过几十年,河南的宗室人数就会从六七千,爆炸式的膨胀到五六万人!
一念至此,赵昊就有些理解,老爷子常挂在嘴边的‘大明药丸’了,这样的大明,不完才怪哩……
既然自己无能为力,就不能拦着人家高胡子出山,救亡图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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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这样的觉悟,他终于带着老爷子来到了新郑。
先来一步的邵大侠和女婿沈应奎,在县城外迎接姗姗来迟的祖孙俩。
“哈哈,老爷子和公子一路辛苦了。”邵芳满面春风,脸上丝毫不见枯等数日的烦躁。
其实他巴不得赵昊他们慢一点,自己好多点时间跟高胡子增进下同志之情……高拱见他信守承诺,为自己复出尽心竭力,且卓有成效。自然对这位江湖人士刮目相看,奉为上宾、引为知己,与他白日高谈阔论,夜里抵足而眠,已经以兄弟相称了。
“嗯……”赵立本却一脸便秘状,露个头就回车里躺着去了。他做了一路心理建设,还是没建设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让横了一辈子的老爷子,跟死对头低头,真是太痛苦了。
“老爷子还没想通?”邵大侠小声问赵昊。
“人都来了,怎么会想不通?”赵公子轻声道:“不过难免不痛快。”
“真是难为老爷子了。”邵大侠叹口气,小声道:“高相公反复问起,老爷子真会亲自来吗?可见他的牺牲很有必要。”
“高相公不会怎么着我爷爷吧?”一路押送赵立本而来的赵昊,终于想起那是自己爷爷来了。
“公子放心,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又云‘宰相肚里能撑船’,还道‘人敬我一尺,我得还一丈’。”邵芳与赵昊并辔而行,先给他吃颗定心丸道:
“公子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高相公虽然豪迈,却也绝非不知轻重之人,此次定会‘展颜消夙愿,一笑泯恩仇’的。”
说完他又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