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西山岛南的石公山采石场,终于安静下来。
采石场下三里长的石砌码头上,却依然火把照天。
那是民夫们推着大车,在连夜装船。
梁氏和米娃一直等到这会儿,才轮到他们划着船靠上码头。
这时便有采石场的管事的,让她们出示红头签。
那是出发前一天,从县里领到的,上头有唯一的编号和船的大小。
管事的就着火把,把编号记下来,然后在上头盖了个戳,递还给梁氏,还发给她四张饭票。
管事的吆喝一声:“一料!”
民夫便将装在箩筐中的石头,抬到娘俩的船上,一共装了六筐就停下。
水线一下就到了船舷边上,好在两个民夫下去后,又升高了一点。
“把船开到远处去,别挡道。”管事的挥挥手,让他们赶紧离开。
娘俩就小心翼翼的操着船,避开码头上密密匝匝的大小船只,到外头寻找泊位。
好在她们船小,离开码头不到一里,就找到个空儿停下来。
然后娘俩下了船,走到设在不远处的大食堂,凭着两张饭票,一人领了一大碗糙米饭,一条腌青鱼,还有一碗飘着蛋花的苦瓜汤。
米娃就着一条半咸鱼,扒了一碗半饭,吃得直打饱嗝。
“真是太好吃了!”半大小子幸福的直冒泡。“就冲这条咸鱼,我也要天天拉石头。”
“瞧你这点儿出息,我看跟咸鱼没两样了。”梁氏笑着白他一眼,不过这江南公司真是财大气粗,居然能把鱼腌这么咸。
听说股东里有大盐商,这么舍得放盐,肯定没错。
吃完饭,娘俩回船上眯了一觉。天蒙蒙亮时,梁氏就起来,凭着剩下的两张饭票,又去领了四个馍,两个咸鸭蛋,还打了凉白开。
拿回船上叫起米娃来,娘俩就着咸鸭蛋吃了馍,便抓紧时间返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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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一路顺流。虽然满载,却十分省时省力。
不到中午,小船就回了昆山。签子背面写着段号‘二十二’。梁氏虽然不识字,但一到十还是认识的。
娘俩便把船划到二十二段。亮了签子后,很快就有人上来,用铁钩勾住箩筐,一筐筐吊上大堤。
最后一筐被吊起后,梁氏长长松了口气,今次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
娘俩又划船特意绕了个远,从夏驾河回县城。因为李华在这儿修水闸。
江南河道纵横,昆山境内的六十二里吴淞江上,往北的支流就有六条。
这六条平行的河道为昆北的百姓提供了饮水、灌溉和出行的便利,不可能一堵了之。
必须要设立闸门,平时开闸行船,洪水来时关闸防涝。这也是整个堤防工程的难点所在。
好在有潘季驯。
潘中丞和郑若曾顶着风吹雨淋,跑遍了所有的河道,又经过反复推敲,方给六条河量身设计了不同的水闸。
好比这十丈宽的夏驾河,他采用了左右双闸设计,每个闸口各有前后一道闸门。还刻水标尺在闸边,何时当开一闸,何时当开双闸,一看便知。
若是放在从前,仅这夏驾河一处的河闸,就要花费半年以上,但现在有了混凝土和预制板,工程一下就简单多了。
闸门采用竹筋预制板,在别处浇筑。
闸室和闸墩则用版筑法,直接进行混凝土浇灌。
所谓版筑法,是一种古老的建筑技艺。简单说,就是用木板搭好框体,其外再以木桩和木棍支撑,用绳索牢牢绑缚,以确保坚固,然后再填土打夯。
绝大多数城墙,乃至万里长城都采用了这种技法。
其实,四百年后的高楼大厦,也是用同样的法子浇筑起来的。
赵昊本打算传授一下工匠们浇筑之法的,一看人家有现成的法子,就不班门弄斧了。
最后他只提醒了潘季驯两点。一是混凝土凝固时会放热,要注意浇水降温。二是在浇筑时,要让工人用棍子进行捣固,以消除间隙,使混凝土密实结合。
其实这都是后世动辄几十上百米的大型工程才要注意的地方。眼下只是浇筑个几米高的水闸,不管这两点问题也不大。
混凝土诞生后一百年,谁知道这些事儿?还不是照干不误?
但这条堤坝关系太重大了。赵公子宁肯谨慎一点,也不希望有任何隐患。
这让潘总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也有些许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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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俩操着船,进去土堤的闸口,便看到一群工匠正在毛竹扎的脚手架上忙碌着。
米娃眼见,一下就看到在最高处劳作的父亲。
“爸爸,爸爸!”他便激动的挥手大叫。
“哎!好儿子!”不少工匠便贱兮兮的齐声应道:“你娘呢!”
“日你娘,要死快哉!”李华笑骂一声,甩一瓦刀泥点子下去,犒赏一下那帮贱嘴。
他朝儿子招招手,又冲妻子呲牙一笑,然后将一尾三斤多的草鱼,从高处准确的丢到了船舱里。
“晚上烧了。”
早晨关闸清淤,着实抓了不少大鱼,这是他分到的一条。
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