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梆、梆梆梆……’的打更声中,更夫扯着嗓子高喊道:“平安无事。”
县城西南角一片黑暗,只有一个高墙大院还亮着一串气死风灯,白色的灯纸上用黑字写着‘昆山县预备仓’六个字。
本朝的预备仓类似前朝的常平仓,但更偏重赈济百姓,而不是平抑粮价。太平无事时,仓里的存粮大都在春末贷给农户,秋收后收回。
遇到灾荒时,预备仓的存粮就成了县里赈济灾民的主要来源。
但毫不意外,开国二百年间官吏上下其手,大户逃避纳粮,百姓借贷不还,仓储逐渐短缺。到了隆庆年间,这项惠民善政已是名存实亡了。
赵守正接手昆山县时,预备仓里只剩两千石存粮。
爷俩当时还嫌少,事实上昆山县年年水灾、年年赈灾,库里还能多少有些存粮,只能说明上任县太爷还算是有良心的。
不过自打赵二爷上任,天天都有五船粮食运来,虽然每天支出也不少,但预备仓里的存粮终于渐渐多起来了。其中最大的甲字仓,已经快要堆满了。
这让全县百姓都安心不少,市面上抢购的风潮渐渐平息,物价也终于稳定下来。
管库的官吏库丁这阵子也忙坏了,天天装船卸船、入库出库,一个个都累成狗。
今晚趁着汤大使有事儿回家,刘副使早早睡下。有人一招呼,库丁们就开赌耍钱,要好生放松一下。
值房里的吆五喝六之声,在这安静的夜里传得老远,就连墙外巡夜的昆山县官差,都依稀能听得见。
“我们帮他们巡逻,这帮家伙倒在里头快活。”打着写有‘快班’字样灯笼,穿着大红号衣的捕快不爽的啐一口。
“我看,咱们也回去玩两把。”一旁同伴闻声手痒。
“算了吧。”其余的捕快却纷纷摇头。“县衙里都是大老爷的人,当差时谁敢乱来?”
“是啊,还是等下值再说吧。”捕快们郁闷的要死。“大老爷来上任,带的长随比县里的官差还多,听都没听说过。”
“光人多也不怕,好歹还有法子糊弄。要命的是那两个师爷,怎么这么懂行啊?一插翅膀,他俩就知道你要往哪儿飞。真是要了个亲命了。”
“不说了,忍上两年,好好当差吧。大老爷堂堂状元公,干两年就高升了……”
一众捕快说着话,渐渐走远。
待人声消散,他们身后的方家巷中,便蹑手蹑脚窜出了十来条黑影。
这些人背上鼓鼓囊囊,走路专贴墙根阴影,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人。
不一会儿,他们摸到了预备仓后门。为首一人轻轻推了推闭合的大门。
便听吱呀一声,门开了条缝。
见果然没上锁,那人松了口气,转身招呼同伴,鱼贯摸了进去。
~~
预备仓院中同样静悄悄,只有库丁的值房中亮着灯。开大小的吆喝声,就是从那间值房传出来的。
不速之客们愈发轻手轻脚,顺着墙根摸到了位于院子中央的甲字仓。
借着气死风灯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仓门紧闭,上头还挂着大铁锁。
为首那人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屏住呼吸,插入锁孔,轻轻一扭。
便听咔嚓一声轻响,大铁锁便开了。
那人强抑着砰砰的心跳,取下锁头。然后和同伴将沉重的仓门,慢慢推开一条可以过人的缝。
然后留下两个望风的,其余人溜进了库中。
仓库里漆黑一片,只能依稀看见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把个偌大的甲字仓,堆得满满当当。
为首之人招招手,跟着进来的手下便从背上取下沉甸甸的皮囊,拔掉软木塞,摸着黑将带来的火油倾倒在各处麻袋上。
粮食有水分不易燃,仅靠外头一层薄薄的麻袋,很难将其引燃。得温度高到临近炭化无水的状态才能燃烧起来,因此粮库纵火时一定要记得另带易燃物哦。
很快,十袋火油倾倒完毕,那为首之人便掏出了火折子,吹着了里头的火绒,引燃了一刀黄纸。
黄纸一点就着、烧的很旺,将为首那人脸上的大痦子,都映得清清楚楚。
大痦子面无表情的将燃烧的黄纸丢入了火油中。
蓬地一声,火油熊熊燃烧,转眼就蔓延开来,整个粮仓登时亮如白昼。
大痦子和一众同伙,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这甲字仓了!
“撤!”眼看浓烟滚滚而起,大痦子捂住鼻子,带着手下转身就跑。
谁知那甲字仓的大门,却怎么也拉不开了。
“怎么回事儿?”大痦子等人急眼了,使劲推拉着大门,拽得锁头刚啷直响。
“怎么把门锁上了!”大痦子低喝了好几声,却无人回应。
显然,门外望风的两人已是不知去向。
这下库里众人全都慌成狗,一起使劲撞门,声嘶力竭吆喝起来。
“来人呐,救命啊!要烧死人啦!”
诡异的是,这里距离库丁耍钱的值房并不远。甲字仓里又是着起大火,又是大喊大叫,却依然没有任何人来查看。
就好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