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是每一个擂钵街出身的人,心知肚明地最需要、也最吝啬支出的东西。
有了钱,他们就不必忍受饥饿,在极端的恐惧与痛苦中与同伴大打出手;就不必担惊受怕,害怕在冬天的早晨,身边又有人无声无息地死去;即使是生病受伤,只要有钱,就能够找医生治好,而不是绝望而忐忑地等待着命运的最终降临。
显然,她还并不明白、因为一个不知现在身在何方的人的性命,自己付出了什么。
虽然是因为特殊的缘故而来到这种地方,白发少女却还依旧保留着原有的生活模式。
父母的积蓄足够她在这里也能活得很好,但现在她却肆意挥霍这一切,去寻找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男人。
那双樱粉的眼瞳中,明显写着“您很强”这三个字。
那是一种绝对信赖、甚至一眼便会叫人感到心旷神怡的注视。
·
芥川龙之介很差钱,他的确非常非常需要眼前的东西。
他急需一间能遮风避雨的房子,一睁眼能看见天花板和垂下的窗帘,而非飘雪和在他颊边丛生的杂草。
他需要足够的食物、足够干净的水,不用看着妹妹因为吃下过期的食品而腹疼地默默落泪——她只比放生澪小一些,个头却仿佛八、九岁的孩子。
他无法放弃摆在眼前的东西,但这也不代表他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男人,完成这个他无法做到的杀人邀请。
黑发少年就半蹲下来,从风衣中抽出手,他推回钟表、发带、八音盒,将喵咪列车模样的存钱罐拿起撞碎在路边。
他抓起那些纸币、连滚落到石缝中的一枚硬币也没有漏过,最大的五千,最小的五円,夹杂着绿色的百元美钞——但这里可不会有银行、给他们储蓄兑换莫须有的钱,也相当是废纸了。
“本来有很多的。”不谙人情世故的、她轻轻说道,跟着俯下了身,抱膝与他一起半蹲,“因为妈妈的病,就都拿出去给养父了。”
她凑得那么近,视线边缘,都可以瞥见那垂下一截的泛着柔光的裙摆,以及其下,缠着粉色缎带的纤细而玲珑的脚踝。
芥川龙之介几乎
按捺不住飞快远离的念头。
但那个时候,他还并不懂这是对陌生人靠近的抵触;还是那道柔和的白光太过耀眼,以至于叫他本能地感到自惭形秽。
而后,放生澪问他:“您要接受我的雇佣么?”
她的声音轻而软,简直像是在拜托些什么的,眼中带着期盼的碎光,仿佛洒下在静谧的海面,又被海浪揉碎的月亮的光辉。
有那么一瞬,芥川龙之介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不是蓄意地靠近。
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层不切实际的想法。
一共是一万两千三百日元。
黑发少年将美元也拨回去,剩下的在手心中收拢,零钱发出挤压的脆响。
“作为保护你的报酬。”
用模棱两可的话,他固执道。
少女伸出手从被推回来的东西中,慢慢捡出那条发带,她撩起发辫,垂首将其重新缠回到自己的发间,那条墨绿的发绳就如同被驯服的蛇,咬在她雪白的发股间。
又放下双手,抱膝地问他。
“是之前的?”
“嗯。”
她难掩失落地说着“好吧”,发顶的一撮呆毛都焉了下来,接受得却非常迅速,仿佛对拒绝已经习以为常。
“我的确比这些值钱。”
芥川龙之介什么也没说,只是站起来、向外挪开一步,他的身形高而瘦削,黑色的风衣在身后张牙舞爪地鼓起,其上还沾着未干涸完全的血迹。
影子笼罩了还在原地的她,白发少女才蓦然惊醒一般,因为站不稳,而扶着墙跟着慢慢起身。
“那之后呢?”
她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几缕缎带般白发蹭在柔软的脸颊。
在芥川毫无波澜的双眸中,那张苍白的脸上,倏尔露出一抹可爱又任性的微笑。
“我以后……还能过来找芥川君么?”
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芥川龙之介才惊觉,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改变的称呼。
然而在那种时候,被称作狂犬的黑发少年只是默不作声地攥紧了手中的钱……默认了这一点。
——
知道他成为白发少女的“保镖”,已经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妹妹和伙伴们表现出了高度一致、又理所当然般的感慨。
“早该这样啦!”
“神父大人帮助我们很多,保护澪小姐
,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放生澪的养父,作为这片区域仅有的基斯兰教教徒,他坚持每周日清晨,在自家洋房中进行礼拜、祷告,他接纳前往的孩子,不以有色眼镜看人,敦厚纯善,帮助想要入教者洗礼。凡参加礼拜者,都会向其提供丰盛的早餐。
那是他们唯一能够吃饱的一餐。
即使不信教,为了免费的早餐,也会有很多小孩子去那里。
孩子们称他为“神父大人”,称澪为“澪小姐”,正是因为他们的拥护,即使眼红,在这一片地区的小混混也都不敢去放生家打秋风。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