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仲秋,大风从西北边吹来,盘旋呼啸,被一脉雪山堪堪挡住,化成连绵不尽的秋雨。
弥腊咫尺之地,因受这福泽,万千作物得以抓住金秋的尾巴,疯狂生长。
以大雍历来算,敬德二十二年八月十五这天,浩浩汤汤的大雍遣使队伍历经两月跋涉,终于行至国都城前,纛旗猎猎,狻猊睥睨金帜像烈火一样染红半边天。
为迎接天使驾临,弥腊国主敕儿斤敦狄亲自出城,来到郊外等候迎接。
全城百姓欢歌起舞,国政大街更是洒扫一新,乐宫仕女也已盛装侍立。
……
八宝青红毡庐遥遥从城门口缓缓驶入,重重垂帷里,沿街的百姓们能依稀看见归国质子步察檀泷的襟袍。
街上观礼的人很多,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地步,甚至有老人掩面拭泪。金喆买了临街酒家二楼一个雅座,坐在一众有钱妇孺堆里凑这份热闹。
嗳,那是……她扒着栏杆,疑心看错了,忙轻声问:“大公主也在?”
高头大马上,年轻的女将军一身重铠,手轻轻挽着缰绳,倨傲地目视前方。
柳儿以手护着金喆,防着她掉下去,答道:“嗯,陛下钦点大公主为此行的护军统领,她是一路跟着队伍从京师出发的。”
金喆点了点头,她坐在上头,目光在鱼贯而行的队伍里漫无边际的逡巡,很快的,瞟见一抹熟悉身影,他骑在马上,穿着一色儿的鱼鳞细铠,混在骑兵队伍里,低调地行进着。
视线不由追着过去,还没见过他穿几次铠甲,金喆却笃定地知道那就是他。
队伍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
*
国正大街上人群渐渐散去,金喆起身下楼,今儿是中秋,弥腊不过这节,她却是要过的。
因檀泷回国,那契罗亲王府装饰得一派喜气洋洋,老亲王、王妃以及君辞却全都在太辰宫里参加典礼,家里一个主子没有,金喆为避嫌,特地关上别院的小门。
……
一轮金黄满月挂在天际,葡萄架子底下铺着地毯,蜜饯瓜果摆满一桌,小燕儿捧出刚烤好的月团。
柳儿围着盘子打趣:“嚯,瞧着是那么回事,竟没一个坏的!”新烤出的月团黄澄澄的,咬上一口齿颊留香,是糖渍桂花的馅料。
小燕儿笑道:“是他们这里烤炉饼的炉坑好,柳姑娘爱吃,多尝两块!”
柳儿吃得眼睛都眯起来,“唔,好吃!对了,弥腊还有桂花呢?”
一旁的金喆冲了一壶桂花蜜茶,与她斟满,笑道:“哪里有,这是我姐姐上年晒好封存,托商队从京师带来的。只有一小瓮,我省着吃了几回,如今吃完这顿,可是再也没有了。”
柳儿无不遗憾地叹息,忽的飞来一句:“倘若在京师广收桂花晒干,贩来弥腊卖呢?价若几何?”
金喆果真思忖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京师虽物华天宝云集,金桂却还是江南的最好。至于卖价,唔,我记得榷场里就有商人卖梅花茶干,一合六十钱。”
柳儿打了个合掌:“我一个月的俸银还不够买一斗的呢!回头写信给刘庆,叫他明年秋天没事就去薅邺州的桂花,大家合伙发财!”
……
敬德二十二年的中秋节,路金喆是在异国他乡一方小院里,赏着月亮,吃着月团度过的。
八月下旬,几场秋雨过后,天气猛地冷了起来,草木犹带绿,但某一日竟飘飘然下起了雪籽,那件金蝶从京师寄过来的複襦被小燕儿从箱笼里找出来,服侍她穿上。
新建的步察府已经竣工完毕,距离那契罗亲王府只隔了两条街,是一幢典型弥腊制式的重檐青顶石楼,高大阔气,只是人丁寥落,阖府只有檀泷一个主子,其余的全是弥腊国主送给他的仆从僚属。
君辞考虑要不要搬过去住,毕竟那里才是真正意义的家,金喆见她踟蹰,便道不若自己先回古雅。
君辞还舍不得她呢,央求道:“弥腊古雅又离得不远,想回去什么时候动身不能?眼下大雍使臣还没有走,听国主的意思是过两日要在太辰宫广场上举办‘篝火酬神’,你还没见过这盛景呢,何不留下来玩一玩?”
金喆心里对什么酬神大会没多大意头,弥腊太小了,虽然说现在太子殿下微服中,但保不齐就会当头撞上,既然说过再也不见,再这么粘粘着反而不好看相……
决而未决之际,金喆却敏锐的发现,近日那契罗亲王府很有些不同寻常——她虽客居在此,但仍旧是跟君辞同住一个别院的,君辞每日晨昏定省是有数的,偏这两日,老王爷每每天不亮就出去,有时候夜里都未必归。
府上戍卫也换得颇为勤,老王妃几次叮嘱别院的家丁看护好小郡主和她的朋友。
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她摸不着头脑,君辞也一知半解,就在她们惶惶心焦时,从宫里忽然传出了一个意想不到,骇人听闻的消息——弥腊国主敕儿斤敦狄忽然在昨夜,将大雍使臣鸿胪寺卿丁兆以及一干随扈使臣扣押在朝天阁!
朝天阁是弥腊专为迎接大雍使臣的阁馆,有朝见天子之意。
“怎么回事?”
通传消息的是柳儿,她安抚两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