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卿脸色不善,既忿这帮人无形状,又怕后头的魔王秋后算他账。向那主簿道:“宋老,议正事罢。”
主簿挥了挥手,侍从击一掌,伶女们得令,鱼贯而出。
一个淡青葛纱袍中年商人于坐中站起,抱拳四下晃了晃:“列为,现下这‘耗’已加了月余,底下什么光景咱们都门清。既然宋会长说‘事不避人’,那我就做这个出头鸟,说道说道——”
“我呢,微末贱业,祖上做篾匠的,现如今家里也仍旧在‘竹子’上打转,有两爿小店,年余万把两,不敢跟在座各位比肩。竹虽贱,居家却不可无竹,小到一把笊篱,大到簸箕箩筐扁担,开门过日子,谁家里能离了它?”
这人年轻的时候八成当过说书的,口条顺当的很,听得堂下众人眼睛都围着他打转,尤其是路金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原赋加三分耗,往常一个笸箩只要二十文,现在涨了六厘,甭小看这一分一厘,这个月我柜上汇总账,竟比往月少了一半营利。我命人打听,好麽,老百姓听说涨价,骂我断子绝孙,家里的破烂修修补补,不填新的了。”
路金喆悄声问她哥:“篾匠这么赚钱?”她听了半天,脑袋里只记得年余万把两,可真厉害。
路金麒摇头嗤笑:“听他自谦,那是包圆了闵浣两境竹品的‘单老四’,咱们行里也叫他‘竹四’,人鬼得很。”
另有人附和:“单老哥说的是,原本加耗是为迎驾,为这事儿咱们没有不尽心的,可这耗一加,我们价格也要跟着涨一点,咱们涨一点,下头老百姓掏钱可就不利索了。这两日我铺子上那是一个家雀儿都没有!”
路金喆一脑袋问号,她是南方人,没听过“家雀儿”,不知何物。
路金麒就给她解释:“他姓刘,打铁的,也偷着卖兵器,北方人,家雀儿是北边常见的小鸟。”
路金喆恍然大悟。
解释了两回,路金麒嘴累了,跟她说:“你再不懂也憋着,别问了……”
未说完,腿上挨了亲妹子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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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有人打头,话就说开了,这个说自己铺上亏了老本,那个说自己半夜出门教人蒙头揍了闷棍,叫苦又叫穷。
原本来打秋风的两位官员,这下也有些坐不住。
薛大人讪讪地,道:“眼下确实难了些,这几日本官也是夜夜宿在行在,就为了督建‘敕蓝盛景’。说来这盛景原也有各位的一份心,想陛下乘龙舟浩浩荡荡从京师一路南下,来到咱们浣州境地,瞧这里市列珠玑,户盈罗绮,龙心必然大乐,届时本官必上本,俱表各位辛劳。”
上表?
众人听了州牧大人这声口,竟有在陛下面前请功的意思,也有些激动的坐不住,他们纵然有享不尽的富贵,但到底在权势与声望上尝不到甜头,这一钩子下去,意动者不少。
薛大人唱完了红脸,给李仁卿递了个眼神,李仁卿心领神会,翘着腿,开始唱白脸:
“列为,我坐这儿也听了半天,叽叽歪歪,没甚意思。你们浣州商会就是这么议事的?要是在我府衙上,非叫我打出去不可!”
堂下众商贾神色一凛,只听座上的观察使大人冷冷的道:“不过你们的想头,我也琢磨明白了。我有一句话要讲:咱们做这些都是为了尽孝心,哪那么墨迹?偏你们叫穷,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呢!”
在场大半商户对这位观察使大人还是第一次见,并不知道这人官派何如,如今见他大大咧咧直言挑明,不禁有些肃然,也有些不忿。
李仁卿却不管堂下人怎么想,他点着那“篾匠”道:“竹四,你惯会装样儿。营收减半了?宅里日子过不下去了?你说可怜百姓一分一厘,那你吃一顿白菜豆腐没有?”
竹四被他抢白一顿,面子上颇有些过不去,梗着脖子道:“大人,单某家里的银子也是一根扁担一个筐挣来的,这跟我吃不吃白菜豆腐有什么干系?”
“是呀,那你打哪儿可怜老百姓呢!”李仁卿好整以暇的坐在上首,一张俊逸的脸上带着笑意:“说到吃了,上月某天,你点名要吃蒜烧鳝,菜贩给你送菜,蒜要新下来的,鳝鱼得是人参喂大的,还只吃中段,头和尾巴你都不吃。天爷,连我都没这个讲究,你一盘菜要费五两银子,我问问薛大人,你吃过几回五两银子席面?人家竹兄顿顿都是这个规格!”
他话音伴着手指叩击桌案的笃笃声,一落下满堂俱静。
单老四脸色讪讪的,旁人看他吃瘪,暗笑,却也心里无不把这观察使另眼相看,家里吃什么都一清二楚,想来极有手段。
恰此时,一位年轻商人越众而起,上前道:“敢问两位大人,关于筹建行宫一事,是否就议定了,要么原赋加耗,要么浣商散财?”
李仁卿和薛大人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心里切实的想头,但饭不能这么要,太没格调。
薛大人嗖嗖嗓子,闭嘴不言,李仁卿眸中烁烁精光,问道:“你待怎的?”
那年轻商人一笑,气质颇有些轩逸,他打了个揖,很恭敬的道:“咱们今儿议事,只有一句话不错,那便是此行此举都是为了向陛下尽孝心。按理说,大人们造行宫缺银子,不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