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说得那样不着调。
于是她问:“是有哪一题写得不对么?”
何嬷嬷面色紧绷,将手里的锦册‘唰唰’翻过几页,又劈手夺过竹瓷怀里的一张宣纸,将宣纸摁在锦册上,对应着指给李羡鱼看:“公主且看这行!”
李羡鱼垂眼看去。
锦册上出的题缘自女诫里‘侮夫不节,谴呵从之;忿怒不止,楚挞从之’这一句。
意思是对丈夫不敬,便会遇到谴责呵斥。若是还不知收敛,就会被鞭打杖击。
问的则是应当如何应对。
李羡鱼想,何嬷嬷认可的答复,应当是以敬修身,以顺避强,柔弱顺从,是女子的大德。
而临渊替她写的答案则是——
‘对丈夫对公主谴责呵斥,便是对公主不敬,可挞之。若是还不知收敛,可斩之另嫁他人。’
她起初看到的时候,也是震惊至极。可旋即,又看到了底下写着的几行附录,顺着看下去,便总觉得,似乎,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李羡鱼便也点给何嬷嬷看:“嬷嬷请将附注看完。”
何嬷嬷不看还好,一看更气。
附注上写的是:
自古以来,先君臣,后父子。
公主的夫君自然是驸马。
公主是君,驸马是臣。他呵斥公主是以下犯上,按宫规应当鞭笞。若是还不知收敛,那便是大不敬。依律当斩。
李羡鱼见她看完,便道:“嬷嬷,这不就解释的通了吗?”
她记得以前母妃和她说过,做学问便是这样的,许多事没有固定的答案,能有自己的见解便好。
临渊便有自己的见解,虽然与她的,竹瓷的,何嬷嬷的都不大一样,但也不能代表临渊便是错的。
何嬷嬷闻言,冷脸道:“公主既这般有主见,老奴是教不了了。这便去禀明陛下,辞去您的教引嬷嬷之职。”
说罢,她略一福身,便大步往外走。
这是要去御前告状的势头。
见情形不妙,立在旁侧的月见不得已,只得抬步去留她:“嬷嬷留步——”
何嬷嬷一挥手推开她,回身抬目道:“怎么,公主是想仗势欺人,强留老奴不成?”
李羡鱼对上她的神情,便也猜到,今日不是她低头认错便能平息下去的事了。
何嬷嬷素来心胸狭隘,这是一直记着上次的仇呢。
今日不让她报复回去,日后只怕还要变本加厉,永无安宁之日。
而且,她并不觉得临渊给她写的课业有什么不对。
临渊虽然写的,与她和竹瓷的都不一样,但是有理有据,怎么能算是错。
若是她低头认错,便像是连临渊的份也一同认了进去。
她想,若是她是临渊,定是要生气的。
于是李羡鱼轻声:“嬷嬷去吧。无论父皇说什么,嘉宁认罚便是。”
不认错,但认罚。
何嬷嬷没想到素来柔顺的公主今日会如此作答,略噎了一噎,但话已放出,她亦不想收回,便道:“既是公主金口玉言,老奴自当遵从。”
说罢,她扭身便往照壁处走。
在路过摆放在廊下的两口大水缸时,何嬷嬷步履一顿,像是本能似地离远了些。
但这次,并无什么意外发生。
何嬷嬷放下心来,脚下生风,很快便带着那群粗使嬷嬷们出了披香殿的大门。
披香殿里的宫人们面面相觑,眼底皆有忧色。
月见也走上前来,迟疑道:“公主,这会怕是要出大事——”
李羡鱼打断了她,道:“月见,竹瓷,快去备轿,我得去太极殿前一趟。”
她要趁着父皇还未罚她禁足之前,先将这份课业转交给太子太傅。
若是不能赶在何嬷嬷之前,等禁足的命令下来,便来不及了。
月见应声,匆匆往小厨房里去了。
李羡鱼便回到寝殿里,小声向梁上唤道:“临渊。”
“什么事?”
临渊如常应道。
李羡鱼回身,却见临渊立在逆光处,看不清神情,只是语声格外的淡,带着些冬雨欲来的寒意。
可事态紧急,李羡鱼不及多想,便只是一壁俯身将屉子里临渊做的那份课业藏进袖袋,一壁轻声叮嘱他:“若是等会何嬷嬷告完状,父皇追究下来,你可千万别与旁人说,课业是你帮我写的。”
临渊问:“为何?”
李羡鱼望向他。
自然是因为她是公主,若是这份课业是她写的,父皇再怎么罚,也有个限度。
但若是披香殿里的其余人,怕是便会要了性命。
况且,这原本便是她躲懒,央临渊写的。
可是,以临渊的性子,这些他都未必会放在心上。
于是李羡鱼忖了忖,寻出个合适的理由来:“因为,代写课业,罪加一等,错上加错。”
临渊的语声更淡:“我不觉得公主有错。”
一份近乎于荒谬的课业,本就无需去做,更勿论因此受罚。
李羡鱼轻轻一愣。
随即,槅扇被人叩响。
外间月见连声道:“公主,软轿已停在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