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只好道:“你过来,将课业放到长案上吧,我一会便做。”
竹瓷应声,依言将何嬷嬷留下的锦册放到长案上,复又退下。
李羡鱼并未立时去翻锦册,而是先看完了手头的这本话本,又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会,这才不大情愿地侧过脸去,伸手将锦册翻开一角。
她的视线往上落了两落,倏然顿住。
继而,她又迅速地翻过几页,指尖僵直,轻轻往里抽了一口冷气。
她终于明白过来,为何昨日何嬷嬷没如何刁难人便走了。
原是将为难人的地方藏在这里。
这锦册上留得课业,足有平时的两倍多,算是将上回的连本带利一同补上了。
如今已耽搁了一日,即便是再唤竹瓷过来,连夜赶工赶上几夜,也未必能够做完。
除非,除非,再找个人一起搭把手。
可披香殿里识字的宫人并不多,更勿论是,可以做些学问的了。
李羡鱼蹙眉想了会,试探着对梁上唤道:“临渊?”
玄衣少年自梁上而下,如常问她:“何事?”
李羡鱼心里有些忐忑:“临渊,我记得你识字的,什么字都识。那,应当也会做些学问吧。”
临渊侧首看向她,问道:“公主想做什么?”
李羡鱼从长案后支起身来,将锦册捧给他:“这回的课业太多了,我一个人实在做不完。你能不能帮我做些?”
她软声:“我请你吃甜酪。”
她说着,生怕临渊不答应,又将留给竹瓷的那几页翻过去,将余下的留给他看:“不多的,就剩下的这些便好。我与你一同做,很快便做完了。”
至多、至多也就五日便能做完了吧。
临渊睨她一眼,还是伸手接过了锦册。
视线往上一落,少年的剑眉凝起:“这是什么?”
李羡鱼道:“是女四书呀——你不曾读过吗?”
她抬起眼来,两人对上视线,李羡鱼自己也明白过来:“对了,你是男子,男子读的四书与女子是不一样的。”
男子们读的四书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女子们读的女四书则是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大不一样的。
李羡鱼忖了忖,弯眉道:“那我教你吧。”
她行走仍是不便,便没有起身,只是托临渊从书箱里将女四书拿过来,随意翻开一本,开始细细教他。
“便从女诫开始。卑弱第一。古者生女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
临渊听了一阵,剑眉蹙得更紧。
他问:“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李羡鱼便与他解释:“这段话说的是古时女子出生多月后,就让她躺在床下,将织布用的纺锤作为玩具,并将生女之事斋告宗庙。睡在床下,以表明她的卑弱,地位低下。给她瓦砖,以表明女子应当亲自劳作不辞辛苦,斋告先祖,以表明她要准备酒食帮夫君祭祀。”
临渊淡声:“几个月的孩子,能听懂这些?”
李羡鱼一愣:“应当,应当是不能。”
她想了想,依着嬷嬷们教过的东西,得出个结论来:“应当是一种美好的祝愿。”
临渊皱眉:“卑弱,地位低下,不辞辛苦,算是美好的祝愿?”
他将李羡鱼给问住。
李羡鱼先是一怔,继而低下头去仔细想了半晌,最终只是小声道:“可是,书上一直都是这样写的。”
而且女诫,内训传了那么多代,也没有人说过有什么不对呀。
“书是前人写的,但前人未必不会犯错。”
临渊伸手,接过她手里的锦册,语声淡淡:“公主去歇息吧,将这几本女四书留给我,我会替你将课业写完。”
李羡鱼却有些不放心:“这许多课业,你一个人怎么写得完?我也能写些的。”
她探手,想去拿他手里的锦册,可却未能拿动。
临渊的大手修长有力,牢牢地握住了那本锦册,不让她挪动分毫。
他道:“不必。”
李羡鱼轻瞬了瞬目,略有些不解。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抢着去做课业的。
于是她问:“临渊,你是觉得这几本书有趣吗?”
难道临渊看女四书,便像是她看话本子一样?
又新奇,又有趣?
临渊淡垂下羽睫,随意将手中的女诫翻过一页:“并不算有趣。”
倒是很离奇。
看多了,可能还会变蠢。
李羡鱼羽睫轻扇了扇,好奇道:“那你为什么还愿意看它们?”
她想了想,弯眉笑起来:“我想起来了,有些男子也会读、写这样的书。以便教导他们的妻子与女儿。临渊,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这女四书里的规矩实在是太多,太严苛了。
要是有这样一位精通女四书的丈夫亦或是父亲,也太过艰难了些。
李羡鱼想到这,忍不住小声道:“那你未来的妻子与女儿好像有点可怜……”
临渊窒住。
他放下手中的锦册看向李羡鱼,薄唇紧抿,剑眉蹙起:“公主的课业可还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