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治好病,他去殿试。
这就是樊肆提出的交换条件。
那是云屏的面容上闪出过挣扎和别扭,最终她点头答应了。
于是樊肆放下心来。
云屏开始乖乖喝药,捏着鼻子吃各种难吃的补品,樊肆如约去参加了殿试,考到了状元,云屏却没有好起来。
云屏的身子每况愈下,即便喝了再多的汤药,也没有好转的迹象。
她的疾病像她的性子一样顽固,一旦决定了方向,就绝不会再回头,而樊肆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他终于到了再也无法掩饰恐慌的地步,终日守在云屏身边,不肯去京城赴任。
云屏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但只要醒来看见他还在,就一定会问,现在是什么时日,官衔下来了吗?他怎么还不去上任?
樊肆攥着她的手一语不发,把恐慌和难过都藏在眉眼里,云屏却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他的情绪,她是看不出来吗?还是没有细看呢。
樊肆唇角不断颤抖,挣扎半晌,最终还是开口对她说:“不想去罢了。”
“不想去?”云屏蹙了眉,撑着靠枕坐起来,衣袖空荡荡地遮盖在那截腕子上,只露出她纤细的指尖。
她比月前,又瘦了许多了。
最近云屏的话越来越少,可对着樊肆,她却一口气说了许多。
“为什么不想去?是不是不喜京中那些人的作风。我知道你的性子,要容忍他们定是很艰难的,但是为了仕途,你只需考虑自己的抱负,他人的评价不要放在心上……”
云屏接连说着,几乎没有停顿,像是怕自己若是停下来,便没有力气再往下说了。
樊肆也一直静静坐着听,没有打断,只是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用力。
她什么都是为他好的,什么都是为他想的。
可怎么就不能想到,他不愿意离开这个小山村,就是为了陪着她?
云屏立过誓,绝不再上京,如今她这般身体,也很难再走那样远的路。
既然云屏只能留在这里,他也就在这里,不会往其它的地方去。
云屏替他考量好了一切,甚至不惜浪费力气悉心劝导他日后要如何飞黄腾达,可她绘制的未来中,却始终没有在他身边预留出她的位置。
她什么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他的感情。
云屏说着说着便累了,倚在床头睡着。
樊肆一直沉默着,给她在肩头披上绒毯,又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伸出指尖触上她的面颊。
不公平。
他们原本是互不相识的人,从假成亲之后才开始相处,他们认识彼此的时间是一样长的,经历的事情也是一样多。可为什么他在点点滴滴之间对她越来越难以割舍,而她却依旧心如磐石,不肯为他逗留半分?
樊肆指尖颤抖,尽力平稳地收回,在床榻边紧攥成拳。
不久,云屏即溘然长逝。
樊肆独自料理着她的后事,点着供桌上的香烛时,终于忍不住悄然滋生了一抹怨恨。
她何其狠心?说是明明白白的交易,便当真从不对他动心。
云屏病逝的消息,终于送到了京城。
楼父楼母虽然悲痛,但也确实像云屏所预料的那般,不至于一夜华发。
毕竟,他们如今膝下子女都已成家,又有了一众活泼可爱的孙子外孙子,家中的生机,可以熨帖失去爱女的痛心。
楼父眼眶通红,拉着樊肆的手,声音哽咽。
“屏儿来信总说,你这些年,将她照料得很好。我们楼家,真要多谢你。”
楼母也依偎过来,畏冷似的,挽住楼父的手臂,在楼父肩膀上擦去颊上的泪水。
“我还是难以置信。我总有种幻象,好像屏儿依旧在同你好好过着日子,只是我们并不常见到她而已。”
樊肆心口抽疼,用力地闭上眼。
他又何尝不希望是如此?
只是,云屏给所有她亲爱的人都留下了足够美好的幻境,唯独留给他的,是难以面对的真实。
灵堂外有人踉跄着靠近,樊肆看了一眼,便横步跨过去,拦住那人去路。
“你不应该来这儿。”樊肆语气中依然是深深的抗拒和抵触,“云屏并不欢迎你。”
来者形容憔悴,眼底青黑,正是晋珐。
他似是神思恍惚,瞥了樊肆一眼,扯了扯唇角。
“是屏儿不会欢迎我,还是你不敢让我见屏儿?”
樊肆眸光微颤。
这几年,云屏或许没注意到那些蛛丝马迹,但他却十分清楚。
那雪地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梅花,云屏从山上拜过山神后下来,对他神秘兮兮地说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她,那都是与晋珐有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阻挠晋珐见云屏,不再是单纯地完成云屏交给他的任务,而是因为他自己内心的欲/望驱使他这么做,也只有樊肆自己知道了。
若是往日,樊肆大可以直接赶走晋珐,不会在底气上怯懦于他丝毫,但是樊肆如今心神脆弱,杂念丛生,不自禁冒出许多纷乱的念头。
若是处在他这个位置上的是晋珐,云屏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