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那种明快的心情,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
仿若隔世一般。
天光绮丽,清风柔和,榣山草木葳蕤。
白衣少年乘风而来,发间红绫与云影天光一同映照在脚下平滑如镜的水中。
这个时候,他眉心还是一点朱砂,而非扶苏曾见过的灼烈红莲。
水的另一畔,金衣白裳的少年郎举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小孔雀,正抬头对盘腿坐在青石上的青年说着什么。
少年郎瞧着十五六岁,脸侧贴着一缕微微翘起的发丝,笑容干净而明亮。
眼见白衣少年涉水而来,那小孔雀疯狂挣扎,试图从魔爪中挣脱出来,奈何力度太小,被无情镇压。
“三哥,这小孔雀还蛮好玩的,你要不要来玩玩看?”举着孔雀的少年声音清朗,犹如金石相击。
正好踏上岸的白衣人挑眉道:“盘凤把她的儿子给你,不是让你玩的。”
“诶,不是吗?”
少年脸上惊讶的表情太夸张,扶苏清晰看见青石上的“自己”笑出了声。
“你分明是明知故问。”他说。
少年顿时皱起一张明俊的脸,不满道:“长琴,你怎么越长大越不好玩,就不能配合吗?”
“配合你玩孔宣?通天都告状到我这里来了。”
白衣人撩开肩头落下的红绫,任由它垂落空中,接着伸手拧住弟弟半边脸,笑吟吟道。
“我!通天他是不是玩不起啊,居然告家长?!”
这下他炸了,把小孔雀往亲哥怀里一塞,登时凌空而去。
“我找元始去!”
他的声音在榣山上空回荡,人早早没了影子。
白衣人提溜着孔雀脖颈,无奈地摇摇头。
“就他最能闹。”
青石上的琴师却道:“分明是你惯得。”
“嗯?”白衣人眼上挑,似笑非笑,“你——”
他醒了。
头顶是东昆仑天女宫素白的穹顶,上面镌刻着各种神异的画像。四周静谧,不闻一丝风雪声。
他恍惚间想起,他随父皇拜访昆仑天女,父皇与天女手谈至夜,他们便在东昆仑歇了下来。
东昆仑远离人间烟火,日月都是一团朦胧的光晕。猛地一下,此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扶苏从榻上坐起来,头脑尚还有些昏沉。
他晃了晃头,起身往外面走。
女魃性子清冷,因而天女宫的侍女也寥寥无几。扶苏一路行来,并未见过任何人影。
他站在铺满白沙的高台上,凝视台下飘摇的风雪。
风雪中隐约可见几抹绯色,扶苏知道,那是栽在东昆仑的桃花,是唯一能在女魃的地盘上生长的灵木。
绯色他突然想起上一届不夜天庆典之前,于星海之中见到的那个能轻巧拦下他的红衣少年。
在真正见到对方之前,扶苏记忆里对他模糊的印象,都是红绫束发,白衣胜雪的模样。而那年见到的本尊,即便是分灵,却是一身灼灼如火的红衣,连眉间朱砂也化作烈火红莲印记。
梦中的少年周身清气流转,与后来有相当大的改变。
在分别的那些年,对方大抵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扶苏沉默地想,距离上一次见到对方多久了呢?
父皇登临人皇之位五十载,后退位于阴嫚,带着他与盖聂先生云游天下,迄今为止二十年有余。
算起来,他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光已达百年。
哪怕他一直有意识的在维护身体的生机,一直保持在青年的模样,这具属于人类的躯体也已经到了极限。
人族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一百年,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扶苏转过身,往人皇休憩的地方而去。
在他放弃维持身体生机之后,这具还是青年模样的人类男子躯体瞬间崩塌。青丝成雪,容颜衰颓,风华绝代的王孙公子,在顷刻间化作枯槁的皮骨。
注视着昔日的长子,人皇目光万分深沉。
他把长子的头放到自己膝盖上,手掌摩挲着花白粗糙的长发。
有人皇之力加持,嬴政依然年轻俊美,容颜定格在了他登基那一刻。和膝头的长子在一起,对比触目惊心。
“父皇。”
有一道温雅声音,自前方传来。
嬴政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青年。
他看起来与扶苏年纪一般大,乌发堆烟,眉眼含笑,白衣飒然。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像是落满了千年的月光与雪。
他的容貌与扶苏只有几分相似,周身气质倒是无甚差别。
声音虽有异,而语气一如往昔。
嬴政却知道,这是伴他近百年的长子,但终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要走了。
人皇缓缓闭眼,复又睁开,道:“到你该去的地方罢。”
白衣青年听罢,对着嬴政长久一拜,转身消失在他眼前。
待到那青年虚影消失,人皇轻轻抚过膝头爱子的面庞。
待他手掌放开,那枯槁的皮骨被注入生机,片刻间便恢复了昔日修眉俊眼的模样。
“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