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去拜见太皇太后,老人家喜欢齐整的姑娘,认真装扮是应该的,他朝跟在身侧的小宫女示意,“好好伺候姑娘更衣,别让七爷等久了。”
那小宫女惯常接送舒筠,二人已熟稔,遂屈膝应喏。
午时的阳光炽热,却驱不散舒筠眉间的萧索,她目送刘奎走远,猛地转身回了储秀宫的厢房,把门掩上,将自己关在屋内,对着行囊出神了好一会儿,连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亦浑然不觉。
片刻,她吸着鼻子,忍着心头的酸楚,从行囊里将《世说新语》寻出来,用布巾裹好,随后打开门递给等得心慌意乱的小宫女,
她面色仍是寻常,只气息微有些不稳,“烦请姐姐帮我把此书还给七爷,也替我道一声谢,谢他相助之恩。”
“此外,再转告七爷,我舒筠要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若裴钺诚心,便亲自登舒家的门,如若打着旁的主意,她也不必去见他了。
小宫女听到最后八字,脸色都吓白了。
陛下怎么可能娶舒筠为妻?这将储秀宫那三尊佛置于何地?
待她回过神来,却见舒筠抱着行囊,窈窕的身影已越过转角的宫墙快步离去。
宫女急得一跺脚,抱着书册飞快朝奉天殿方向疾奔,匆匆跑至奉天殿东北角的小门,望见刘奎背着手立在门外,
瞧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刘奎心猛的一沉,
“怎么回事?”
宫女眼梢还挂着泪,却不敢迟疑,将舒筠的话一字一句转述给刘奎。
刘奎暗道了一声糟糕,那头太上皇与太皇太后还等着见人家姑娘,如今人又给跑了。
刘奎又急又怒,手掌连连拍了几下,却不得转圜的办法,罢了,还得皇帝亲自做主,他回想舒筠方才交待的话,交待小宫女,
“姑娘最后说的那句话,你千万不可外传,省得给舒姑娘招来祸事。”
小宫女还算晓得轻重,连连点头。
刘奎看了一眼她手中的书册,摇头叹了好一会儿气,接在手中,皱着眉大步往奉天殿去。
*
御书房内,裴钺重新换了一件明黄的龙袍端坐在书案后,手中捏着那串菩提子,等得略有几分不安,抬眸看向天际,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忽然间堆了一层厚厚的云。
变天了。
他曾信手由僵纵横沙场,亦曾挥斥方遒叱咤朝堂,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心里不踏实。
世间最容易拿捏的是人心,最难把控的也是人心。
那姑娘知晓他身份后,会愿意吗?
估算着时间,人也该到了,裴钺招手示意宫人摆膳,
十来名宫人鱼贯而入,各自捧着精细的餐盘或瓷盅,秩序井然安置在八仙桌上,因着还未开膳,各样菜系皆是用瓷盖给掩着的,大约共有十多样正菜与七八样小碟,山珍海味,珍奇走兽,各式各样的口味均做了些。
裴钺瞧见一桌子珍馐,心里微微放了心,那小丫头最是馋嘴,一听说有好吃的,大约跑得比谁都快。
唇角还未弯起,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耷拉着脑袋从屏风后绕进来,
是刘奎。
裴钺视线顺着往他身后一瞥。
不见舒筠的踪影。
心中微微发沉,略有不妙的预感,
“人呢。”
刘奎冷汗涔涔上前将那书册呈上,立即跪下请罪,
“陛下,奴婢办事不力,未能将舒姑娘给请来。”
裴钺手指微的一颤,声音却异常平静,“为什么?”
刘奎想起来还很哭笑不得,硬着头皮答道,
“陛下,原来舒姑娘一直打着招婿的主意,她呀,她误会您了!”
裴钺额角直抽,扶案而起,“她要招婿?”
这才回味出她昨晚那番话的意思。
裴钺愣是无法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来,满脸匪夷所思,
她之所以愿意与他来往,耐着性子听他读书,都是为了招他为婿?
裴钺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一口气憋得不上不下,甚至还觉得滑稽。
责怪她不知好歹?她并不知他身份,情有可原。
若就此别过,裴钺心口滚过一丝躁意,费尽心思哄着她,又如何撂得开手,他撑在桌案,目光沉沉盯着那册书,“后来呢,后来她怎么说?”
刘奎苦笑道,“奴婢告诉姑娘,您不可能给她做上门女婿,她脸色就变了,后来借口梳妆把奴婢给支使开,将东西给了那小宫女,人便出宫去了。”
裴钺按了按眉心,“她真不肯嫁朕?”
刘奎想起舒筠最后那番话,将头埋得很低,“舒姑娘说...得三媒六聘,明媒正娶。”
裴钺双手垂了下来。
刘奎盯着他的眼,生怕裴钺动怒,慌忙找补,“陛下,姑娘不知您的身份,说话不知轻重,您别与她计较,陛下若真要纳她入宫,不过是一封圣旨的事,要不老奴这就去拟旨,着人去一趟舒府?”
裴钺脸色如深流过渊,缓缓坐了下来,阖目不言。
上回在摘星阁,他是真没放在心上,如今嘛,养了这么久,心里不可能好受。
菜香肆意,在越来越沉的天色里渐渐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