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服务生将两杯咖啡端来,伏城又点了一份姜饼。
窗外天气渐暗, 厚重的铅云自南方而来, 越过广阔无垠的海面, 沉甸甸地压在波士顿城市之上。不过一会儿, 就飘起了雨。这雨噼里啪啦砸在咖啡店的落地窗上, 伏城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雨, 是很小的冰雹。
他收回视线:“文斯叔叔,你怎么会在这?”
老人笑了笑:“听说这边海滩上好像在捞飞机。我知道不是罗格318,就是想来看一看。一个人在家也没其他事可以做,evan, 你知道我很无聊的。而且要是没来这边走一走,我不就遇不到你了?”
伏城:“这几天我一直忙着查案子,所以没能去看您。我本来打算案子解决后, 离开波士顿前,再去探望您的。”
“你是个好孩子。”
伏城声音温和:“对了,最近露露怎么样了, 她喜欢吃新买的猫粮么?”
咖啡店里,俊秀漂亮的青年耐心地听老人说话,大多是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文斯·普雷斯利已经七十多岁了, 有一点轻微的健忘症。他总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有时甚至会说起一些伏城根本不知道的往事。但伏城没有一点不耐,他静静地听着。
等到雨停了,他结了账, 扶着老人离开咖啡店。为老人招了一辆出租车,把文斯叔叔送到车后座后,伏城来到前座,弯腰对司机说:“特普鲁路87号,谢谢。”然后他走到后座,俯下身:“文斯叔叔,等我忙完就去看您。”
文斯笑道:“好,我在家里等你,做你最喜欢的卷饼。”
沉闷的发动机启动声后,出租车加速离开,很快消失在漫长道路的尽头。
伏城远远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他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沉默地注视着。
忽然好像没有了力气,连转身都无能为力。双脚被灌满水银,紧紧粘着大地,无法从地面上挪开。
如同一个刚结束万米长跑的田径选手,伏城突然觉得累极了。
不想再去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想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过每一天。如果时间停格在一刻,什么都没曾发生过,什么也不会将发生。
好像也很好。
良久,伏城神色平静地转了身。他早就联系了司机,如今走向路边停放已久的宾利。
坐在车上,伏城想了想,打开手机,在亚马逊上买了几袋猫粮。
露露今年五岁,是只蓝山布偶猫。
四年半前,罗格318空难发生后,在罗格航空为遇难者家属准备的等待室里,伏城第一次见到文斯·普雷斯利。
航空公司安排好的等待室里当然都有椅子,可几乎没有人愿意坐在椅子上无谓地等待。他们心急如焚,一个个站了起来。夫妻、父子、母女,他们握着对方的手,颤抖着身体,害怕而期待地等待航空公司给出一个答案。
罗格318航班没有坠毁。
它只是失踪了。
它或许是因为机械故障,在哪个海岛上紧急迫降了。又或者它走错了路,迷失了航向。它去了新西兰,去了澳大利亚。它安全地降落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世界。
这份如同死灰般的期待,一直到罗格航空的高层管理穿着笔挺的西装,表情肃穆地走进等待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给出最后的答案。
2016年6月17日凌晨7点12分,在罗格318航班失踪整整84个小时后,航空公司终于告诉所有家属。
“非常抱歉,罗格航空318航班,确认失事。”
先是一瞬间的寂静,接着,哭泣、呐喊、悲鸣,在安静的等待室里响起。
伏城抓紧堂姐的手,他的堂姐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昏厥过去。本就熬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这样的结局,她根本无法接受。伏城不停地安慰着她,堂姐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手腕里。
忽然,口腔里感到一阵咸涩的味道。
伏城愣了愣,伸出手摸了摸冰冷的脸颊。这时他才发现,原来他也哭了。
小小的等待室,在这一刻仿若成了人间炼狱。悲欢离合,生死相隔,妻子在丈夫的怀里痛哭,幼童扑在妈妈的怀里,隐约明白自己再也看不到爸爸了。
ntsb成立了调查组。
6月19日,卓桓说,他受邀代表麦飞公司,加入调查组。
然而他们从来都没看见过,这样一个几乎被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所沉溺的地狱。数百人,上千人,苦苦乞求了三天三夜,可上帝没有听到他们的祷告。世界在这一刻成了黑白,耳中再无任何声音,除了无法抑制的痛哭,他们能做的几乎再也没有。
堂姐哭到再没力气,靠着伏城的肩膀,无声地低泣。
正在这时,伏城突然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站起了身。他的脸上全是泪水,双眼通红,逆着那些相拥而泣的人们,独自一人,孤独地向着门外走去。
伏城心中咯噔一声,他莫名地就跟了上去。然后在文斯·普雷斯利一跃翻身、即将跳下六层高楼时,一个箭步窜上去,将他拽了回来。
罗格318航班上有298多个遇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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