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双知道屈南憋着一场哭, 但是他没猜准,屈南会控制不住在走廊里,在公众场合里, 这样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但是他也放心了,因为这个人终于重新学会了哭泣。
泪珠几乎是瞬间涌出,终于不再被活生生地憋回去, 而是获得了掉落的允许。仍旧是每一滴都很大颗,仿佛告诉所有人, 这个人其实很爱哭。
没错,这一刻, 屈南终于记起来了,或者说他敢记起来了, 自己到底有多容易眼睛红。
泪珠往下走,他抬起头看向照片。
脸部的肌肉还不适应情绪的外放, 完美的面具碎了,里面是一个真实的自己。眼皮眨动, 很小孩子的哭法, 委屈的脸像等着别人去哄。鼻子开始发红, 是情绪酝酿到了最大值,当一个人激动的时候, 哪怕不哭, 鼻子也是红的。
屈南忽然牵强地扯动嘴角,朝着照片笑了笑。
“别哭啊,小南。”曾经有个人安慰过自己,“别哭。”
对不起,哥,我做不到了, 我太没用,我永远成不了你。屈南开始擦眼泪,用手掌,用手背,用手指,甚至用上了腕口。对不起,我还是那么爱哭,我一点都没长大。你到底在哪儿啊?
照片空着的座位,像是在和他说话,像是有个人在劝他。
一次沉重的呼吸之后,屈南原本起伏不明显的胸口终于按讷不住,风箱一样鼓了起来。它开始深度呼吸,腹式呼吸,将那口不敢深喘的气喘完,将那口长久留在肺部深处的气呼出去,全部腾空。
腾空之后,才有新的空气输送进来,才开始新生。
屈南的右手还压在那张照片上,他低着头,眼泪顺着直线掉在地上,肩部被胸口的起伏带动,开始微微耸高,逐渐能看出肩胛骨的轮廓。他知道自己和哥哥长得不像,但是他们的背影应该是像的,他披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活到现在。
现在那层影子,开始撤退,像退潮,撕裂般要从他身上退下去了。有东西再次渐行渐远,逐渐模糊,竟然这么疼。
他开始哭出了声,从最开始的静静抽泣变成了小声的哭,每一次的吸气、抽气都像一个提醒,告诉走廊里所有学生,这里有个人哭了。他笔直的腰开始弯曲,手肘开始内收,两只手一起摸向照片。
他再抬起脸,照片里空着的那张座椅被自己的记忆,补完了。坐着一个朝他微笑的大男孩。
“哥。”屈南又笑了笑,慢慢地凑过去,亲在那张椅子上。椅子上明明就有一个人啊,只不过其他的人都看不见。
亲完后,屈南的两只手贴着墙面往下滑,像刚刚用光了全力,现在不得不蹲下。他从站着哭变成了跪着,两只手压在墙面上,头顶压在手背上,脸朝下,深吸气,后背高高地弓着。
他还没来得及和哥哥说再见,说保重,说别走。他接受不了,无论怎么想都不能放下。他要抓住哥哥,只要抓住了哥哥的手,那天下午就不会推进。
自己还没来得及长大,你为什么要走?
“哥!”哭声比刚才大,已经被唤醒的能力开始释放十几年的积累,像是一片积雨云如影随形跟在屈南的头顶,直到降下一场大雨将雾气冲散。他的手臂也开始颤抖,深呼吸时胸腔像要撑破肋骨了,连肩胛骨都要被撑开,让里面的人出来。
走廊里回荡着屈南的哭声,哭声当中除了失去亲人的哀痛,也在哭运动员的伤痛。他们只是一群想要拿金牌的人而已啊,20年后,谁还记得他们。无声的遗憾除了英雄迟暮和美人老去,还有运动员的退役。
金牌又是什么?屈南始终不明白。他只知道这个接力棒从姥爷的手里到了父亲手里,从父亲手里到了哥哥手里,现在在自己这里。
“哥……”屈南抬起头,仰望着跳高界的前辈。他要把这张照片补完,他要让哥哥重新坐上去。
陈双蹲在他的旁边,时时刻刻注意着屈南的神情,也不知道自己让他哭到底对不对,更没想到屈南藏得这么深。
只要他的眼泪没流完,就永远不会放下。
他怕屈南把眼睛和嗓子哭坏,也怕屈南扛不住换成北哥。他太脆,脆到自己和他说几句重话,都要逃走。
可是没有,一直都是屈南,北哥像是沉寂了,在主人格最崩溃脆弱的时刻,没有出来保护他。
陈双抓住屈南的手腕,手腕都哭湿了,他们的项圈碰在一起。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屈南拉到怀抱里,马上,热泪就流进了自己的领口,沾湿了锁骨。
“哭吧,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陈双也觉得走廊里的所有人都消失了,他们相互训练,一同进入了只属于两个人的地方,“只有我。”
屈南搂紧了陈双的肩膀,放声大哭。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其余的人始料未及。十几分钟前还觉得南哥无比坚强并以此为榜样的程丹哑口无言。陶文昌和白洋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