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晚时分,天地间落雪如絮,朱昱深的马车至正午门,刚要换乘皇辇,便见门楼道旁等着一人,前来迎候的内侍道:“是苏大人。”撑开伞,将朱昱深扶下马车,又道,“苏大人已在雪中候了一会儿了,陛下要传他么?”
朱昱深移目看去,微颔首。
少倾,苏晋过来拜见:“先时在沈府,未与陛下道别便先行一步,是臣的不是,臣给陛下赔罪。”
她虽是得了沈筠许可才回宫,但礼数不周是事实,苏晋与沈奚都属于晋安旧臣,眼下时局未稳,只有自己规矩妥当,旁人才不好说三道四。
朱昱深看?她一眼:“今日小年夜,你怎么没回府?”
苏晋道:“回陛下,都察院张罗着要吃个团圆饭。”
朱昱深想起来,是了,刚入腊月,都察院的宋珏便来向他请示过小年夜的事宜。虽说朝臣等闲不能在宫中摆宴,但谁也没不准吃点心加餐饭,众人凑在一起用个晚膳,只要免了酒,不铺张,模棱两可地卡在仪制边缘,宫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朱昱深点了一下头,回了句:“无?妨。”刚要上辇轿,却见西门楼外立着一人,那人本要往六部的方向去,看?到皇辇,走过来拜见。
暮雪纷纷,隔得?远望不真切,走近了才?发?现来人身形颀长,罩着一身墨绒大氅,眉眼沉静得?要在雪中凝成一幅画,正是柳朝明。
柳朝明看到苏晋也在,愣了一下,对着朱昱深揖身:“陛下。”
苏晋跟柳朝明行礼:“柳大人。”
柳朝明点头:“苏大人。”
朱昱深原想问柳昀怎么也在宫中,但看?他前后无人,又要往六部的方向去,便晓得?他与苏晋一样,也是去都察院吃团圆宴的。
苏晋于是请道:“都察院已备好点心肴馔,陛下若不嫌弃,肯赏光那就蓬荜生辉了。”
朱昱深没应声,登上皇辇才?道:“你二人去吧,仔细雪,不必为朕站班子了。”
有内侍提着灯过来为柳苏两位大人引路,苏晋道:“你退下吧,风灯给本官。”
然后对柳朝明道:“屯田案有个决议迟迟未定,时雨拿不准主意,想跟大人请教。”
柳朝明看她一眼,撑开手?里的伞:“说吧。”
雪夜太静了,他二人的低语传入朱昱深耳里,临近宫门,朱昱深下了皇辇,不知怎么,就朝正午的方向望了一眼。
隔得?太远,隔了一天一地的雪,依稀只能瞧见柳昀与苏时雨的背影,并行着从暮影幢幢处,走向都察院的灯火通明。
从暗夜走向光,仿佛是同归处。
内侍吴敞带着数名内侍迎下墀台:“陛下,您回来了。”又道,“华盖殿里已设好筵席了,十?殿下与众宗亲都等着您呢。”
朱昱深抬目望了一眼,隐约是能见到瞧见华盖殿中的灯火。
小年夜,团圆夜。
但所谓的团圆,是该与家人,与至亲与至交,而那些在华盖殿等着他的人,除了朱弈珩,他都不熟识。他的至亲几乎没尽,许多甚至命丧他的手?,结发?妻离他远去,生母戚太妃因他杀孽太重,移居报恩寺为他祈福,听说礼部为他的后宫添了几名选侍与美人,这些?年南征北战,他都没见过,也懒得?去见。
这么想想,十?三也是好福气,当年即便夺了位,登了极,身旁的沈青樾苏时雨也始终视他为至亲。
不像他,登了帝,与这天下所有人便隔了君臣天堑了。
可能这世间的一切得?失均有果报,付出什么,得?到什么,若没得?到,便是付出得不够,不纯粹。
“朕不过去了。”朱昱深道,“叫老十?令宗室们散了吧,让他也回府。”
粉饰太平,强做欢颜有什么意义?
陪伴二字不该徒有其表,应该是藏在内心深处的一种相知。
便如沈筠与沈奚手?足至亲,十?三与他的阿雨天涯咫尺,亦或像方才所看?到的,一路从暗夜走向灯火的柳昀与苏时雨,历经风雨,竟也能殊途同归。
否则孤家寡人便孤家寡人吧。
他原也不在乎这个。
吴敞提着灯,将朱昱深引往寝宫,回禀道:“今日二殿下随陛下去沈府前,曾独自一人去了陛下寝宫,翻了皇后娘娘的画看。”又赔着笑,“二殿下人小,但十?分懂事,大约是怕认不出皇后娘娘,惹陛下与娘娘伤心。”
沈筠的画像朱昱深不允人随意碰,朱瑾看完之后八成没收拾好
,吴敞怕殃及自己,因此才提了这话。
朱昱深便道:“知道了。”
吴敞看?朱昱深一眼,欲言又止,也不知为何,自从皇后娘娘走后,这位寡言莫测,人人畏之的九五之尊便对二皇子十?分偏宠。
吴敞道:“陛下,那奴婢命御膳房将晚膳送到陛下的寝宫?”
朱昱深点头:“也把朕留在谨身殿的折子拿过来。”
吴敞一愣,小年夜,陛下还?要看?折子么?
可这话还?没问出口,又住了嘴,心中想,也是,陛下除了看?折子,还?能做什么呢。
这年过的,还?不如不过呢,真盼着能早些开春。
吴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