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一到柳府,安然迎上来道:“大人?,老爷已在正堂内等了近两个时辰了。”
柳朝明点了一下头?,带着随行的一名?都察院御史迈入府内。
柳氏家学尊儒尚法,柳朝明之父柳老先生字号胥之,尝在杭州一带授学,是以?也有人?称他胥之先生。
自大随开朝,柳氏一门?虽有不少人?入仕,大都品级不高,其中最出色唯柳昀一人?,官拜一品首辅。若换了旁的门?第,家中出了柳昀这样?的人?物,其余子弟受其恩荫,定能飞黄腾达,但柳氏家风十分严苛,亲缘寡薄异常,旁支之间毫无往来,就连与柳朝明同支的两名?庶弟,考取功名?也需自凭本事,听说其中一名?庶弟在一偏远小县任了四年主薄,去年吏部得知他是内阁首辅的家弟,想将他提任为?县令,谁知柳昀得知此事,令御史察核其为?官记录,得知这名?庶弟一年内录错两桩案子,不符合提任要?求,居然驳斥了吏部的任命。
柳朝明还未行至正堂,柳胥之便迈出门?槛,冷声问:“你?为?何回来了?”
柳胥之已是知天命之年,双鬓斑斑,身形也不如柳朝明挺拔,但单看眉眼,父子俩还是极为?相似的,唯下颌的弧度十分不同,柳胥之的冷硬,柳朝明的柔和。
“回父亲的话,儿子昨日才得知父亲进京,处理完要?务急赶回府,未能远迎实属不孝,请父亲责罚。”
他身上还穿着一品仙鹤补子,不能跪拜,只能合袖作揖。
“你?只知为?父与你?是父子,你?可知陛下与你?是君臣?”柳胥之看着柳朝明,说道,“你?身为?当朝首辅,左都御史,该日省吾身,以?身作则,现下才午时,正是上值时分,你?赶在这个当口回府,可向陛下请示过了?”
柳朝明安静片刻,揖得更深了些:“父亲教?训得是,儿子知错了。”
“府内可设佛堂?”
柳朝明道:“设了,里头?供奉了太|祖皇帝的牌位。”
柳胥之点了一下头?:“好,你?便去向太|祖皇帝请罪,在他牌位前?罚跪一个时辰。”
太|祖皇帝乃朱景元去世?后的庙号。
跟
着柳朝明回府的都察院御史见此情形不由咋舌,上前?一步求情道:“禀柳老爷,首辅大人?于朝廷政务上从来严于律己,勤勉不怠,今日还是得知您远道而来,是以?才特地赶回府,还望您看在父子情面?上宽宥大人?。”
柳胥之负手道:“因私情枉顾正事,错一回与错千百回并无分别?。”然后看向柳朝明,“你?去吧,多罚一个时辰,申时来正堂见为?父。”
“是。”柳朝明又行了个礼,随即往佛堂去了。
这名?御史其实是帮柳朝明整理随行公文?的,原打算拜见过柳老先生便离开,见柳胥之竟要?责罚柳朝明,于是多劝了两句,奈何弄巧成拙,只好匆匆走了。
安然与阿留送走御史,回到正堂里静立。
柳胥之独饮了一阵茶,说道:“你?二人?不必伺候,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安然与阿留并行至堂中,对?柳胥之行完一个大礼。
整个柳府都是寂然无声的,但这样?的无声与平日不同,柳胥之一来,四下都充斥着沉肃凝重的气息。
阿留一直退到中院才敢开口说话:“都这么多年了,老爷对?少爷还是这么严苛。”
安然轻斥道:“老毛病又犯了。”
“是、是。”阿留自掌了一下嘴,“不该在背后议老爷与少爷的闲话。”又看安然步子一折,没往厢房的方向走,忙问:“三哥你?去哪儿?”
“我去佛堂看看大人?,你?回去歇着。”
安然自膳房取了食盒,推开佛堂的门?,对?柳朝明道:“大人?急匆匆赶回府,想必没来得及用午膳,安然为?大人?取了吃食,大人?用一些吧。”
柳朝明正自念诵柳氏家训,听了这话,略略一顿道:“不必。”
安然又道:“可是老爷已明说此番是为?大人?的终身大事而来的,万一待会儿再罚大人?彻夜跪诵家训,大人?日夜操劳又不进食,身子可还撑得住?”
柳朝明沉默了一下,回了句:“撑不住再说吧。”又闭目诵起家训。
佛堂内青烟袅袅,安然看着跪于蒲团上的柳朝明,恍然间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将他与阿留捡回家的柳家少爷。
那是灾荒之年的事了。
他
们一家北上逃荒,沿途父母兄弟失散,途径杭州府,他与阿留蜷缩在街角,以?为?就要?冻死饿死时,一名?年仅九岁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
少年身着青衫,腰间挂着一环色泽温润的玉玦,眉眼好看得是平生仅见,冷玉似的眸有着又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
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叫柳昀,你?二人?愿随我回府吗?”
彼时安然一听这话就愣了。回府?是说有人?愿意收留他与四弟,他与四弟再也不用颠沛流离挨饿受冻了吗?
他一时竟不敢回答。
哪有这样?好的事?他心里想,他怕这是一个梦,一开口就碎了。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