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久病之人,面色比苏晋还苍白,此刻眉梢眼角透出笑意,却丝毫不见病色,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书卷气:“不过啊,后来有个传言,说四殿下其实是将这?柄剑赠给了沈三?妹,也?就是如今的四王妃。”
苏晋讶然,脑子转了一转,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沈三?妹,正是沈奚极少与她提及的沈家三姐。
舒闻岚又添补了句:“但是依四王妃的性情,‘世?上英’若给了她,想必定是日日里别在腰间招摇过市,所以呢,不可能。”
这?时,那名去东宫取“崔嵬”的内侍已将刀带到。
刀鞘黑深如夜,色泽沉郁,仔细看去,才能辩出鞘身上以暗色金线淬着的云纹。
朱祁岳指着悬于高枝上的绸子花球,对朱南羡道:“看那朵花,谁先摘下算谁胜!”
朱南羡将“崔嵬”握于手中:“好!”
言讫,二?人先后纵身,足尖自水岸轻点,朝露台跃去。
景元帝愉悦道:“朕的十二?子与十三?子要比武,众爱卿不必拘谨,可以凑近些去看。”
一旁的内侍是个会来事的,景元帝话音方落,便扯着长音道:“十二?殿下与十三?殿下比武啦,快来看呀——”
而?露台旁侧的一众乐师见了此场景非但不退,反是跟着刀剑出鞘之声,吹出一阵高亢的笛音。
欢畅之音令人的心境也?为之一松,少倾,瑶水两旁便当真有人起身凑近去看,方才还有些拘谨的人群此刻终于渐渐放开怀来。
水岸点着花灯,或
悬于树上,或浮于河面,那棵撑着花球的树足有七八丈高,粗枝细桠横生交错。
笛音伴着鼓点,“青崖”与“崔嵬”转瞬间便交手了七八回合,朱南羡趁着朱祁岳不备,足尖在一旁的矮树上借力,跃上一根高枝,惊落一树落雪。
雪色映着灯火,像踏着烟花。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龚荃并着五部尚书与柳朝明朝向景元帝拜下:“陛下,臣倚老卖老,特率七卿祝陛下福如东海,春辉永绽!”
十殿下朱弈珩举着杯朝四王七王遥敬道:“四哥镇守北疆,七哥治理凤阳,这?些年几次回京都与二?位皇兄错开,久未谋面,自此以后,还要多来往才是。”
朱沢微含笑道:“老十这?句话见外?了,大家都是兄弟,天涯若比邻,日后倘你想聚,只要来信一封,为兄定备上薄酒,赶赴广西与你对饮。”
朱昱深举起杯,三?人再各自遥遥相敬,仰头一饮而尽。
朱南羡借着比朱祁岳先登上树,始终比他快出半个身子,眼见伸手就要够到枝顶花球,他忽然扬唇,抽刀道:“十二?哥,小心了!”说着纵刀往朱祁岳攀住的那根树枝上劈下。
朱祁岳一个失力,往下滑落数步,好容易才在一根粗枝上稳住身形,仰头气得大笑:“你小子,居然使诈。”
朱南羡一勾手将那花球揽于怀中,也?笑道:“正是兵不厌诈。”
朱祁岳高声道:“说得好!”他忽然挑剑挽花,自树梢头纵身跃下:“十三?,你也?得当心了。”
淬过血火的剑身古朴无光,却无坚不摧,朱祁岳跃下树梢的同时,将剑架在了朱南羡足下丈远的细枝上,将他下方的枝干剃了个秃噜。
朱南羡大笑一声,踩住最后一根枝桠,倒身而下,将“崔嵬”往树身里一送,稳住身姿,谁知朱祁岳正勾着脚在下方等他,伸手往他怀里探去,拽住花球。
另一边厢,礼部侍郎邹历仁凑到沈奚的小几旁,殷切地唤了一声:“沈公子?”
沈奚听这语气不对劲,眉梢一挑,笑盈盈将手中杯递过去:“邹大人来我这?讨酒喝么??”
邹历仁忙道:“不讨不讨。”他犹疑了一下,十分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帖八字:“我
听说,沈公子跟苏御史私交甚好,您看是不是……”
后半截话没说出来,但沈奚该懂。
邹侍郎家的这?位小姐一来样貌平平,二?无才名在外,他原也?想着去找钱三儿帮忙说亲,可一打听,钱三儿府上的门槛都快被踩破了,他实觉抢不过,这?才狠下心来找沈奚,巴望着苏御史能看在与沈公子的交情上,肯允这?门亲事。
邹历仁也?知沈青樾素来不爱管闲事,若非他家闺女年纪大了,实在没法子,他是不会出此下策。
岂知沈奚瞥到他手里的八字帖,竟毫不见外?:“邹大人想跟苏御史说亲?”
然后他放下酒杯,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那敢情好,您随我去,我帮你问问她。”
朱南羡与朱祁岳一时相争不下,两人各自用力,只闻一声裂帛之音,那花球自中间散开,早埋于绸中梅花瓣忽然自树梢洒落,像是凌空降下一场花雨。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声鸣响,瑶水桥头,一众内侍在花雨洒下的瞬间点燃烟火。
烈焰接连不断地窜上苍穹,伴着笛声鼓声,炸出一片玉树琼花,又如流星般缓缓坠落。
天地间都是缤纷的色泽。
朱南羡仰头看向这?华彩,心思微动,不由朝河岸望去。
苏晋也?正自这烟火灼色中收回目光朝他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