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美芹特讨厌许丹说话时的那种腔腔,好似除了她自己,别的人都是靠裙带关系才能进卫生院似的。
天知道她许丹才是最大的裙带户——要没有县委干部那层关系,真以为她进得了卫生院?看看刘继红几个就知道了。不要脸!
清苓打从第一次和许丹照面,就看出这人心机重,便没理许丹阴阳怪气的嘲讽,认真地捧着药品册子对照药柜里和药品——反正挣多少工分又不是她许丹说了算的。
某方面来说,她跟张有康还真有师徒相——对于不喜欢的人,都选择敬而远之。
见一个言语挤兑、一个不理不睬,心气一向高过头顶的许丹,幽怨地瞥了清苓两人一眼,退回自己办公桌扎心里的小人去了。
一上午,卫生院里没什么人来。清苓跟着冯美芹,把药柜里的药品粗略地认识了一遍。
到中午时,想要和老伴儿分享儿子来信的张有康,唤上清苓回家吃午饭。
许丹见他们走了,也跟着收工,午饭顾不上吃,顶着日头跑了趟江口埠的知青站。
刘继红和蒋美华一心想要进卫生院,如今要是知道社长侄女冯美芹即将调去代销点,而空出来的护士岗位,将有舒盈芳那个乡巴佬顶上,指不定怎么怨念呢。
许丹心里冷笑了一声,巴不得两脚就到知青站。
孰料,知青站里一个人都没有。
敲门敲得胳膊都酸了,也不见谁出来应门。
“你找林杨几个啊?”扛着锄头收工回家的社员,好心告诉她,“别敲了,他们都不在。林杨今天请假,有事去县城了。另两个女知青,被请去林老根家吃饭了。”
“林老根?他家是有什么喜事吗?”许丹心里不高兴,觉得刘继红几个真不够意思,有席吃也不叫她。
“他家能有啥喜事啊,不就是想给他傻儿子说对象呗。”社员笑着走了。
给林大柱说对象?刘继红?蒋美华?
一想到同来的知青,将有可能彻底落户雁栖公社做农妇,而且还是林大柱那个傻大个,许丹心头的阴郁一扫而空。
亏那刘继红还想嫁给林杨,都被人拉家里吃饭去了,林杨会喜欢这么不矜持的女生才怪。
许丹一甩辫子,怀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哼着革命歌曲掉头回住处。
路上碰到喜欢嚼舌根的里根媳妇张红,许丹眼珠子一转,问她:“张婶子,你知道咱公社要开代销点了吧?”
“知道呀。”张红瞟了许丹一眼,心说这知青平时看到自己,趾高气扬、眼高于顶的,今个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肯定没安好心。于是抬头挺胸地哼了一声,绕过许丹从另一条弄堂走了。
许丹:“……”
那厢,清苓扶着师傅回到家。看到师傅从信封里倒出来的票,嘴巴圆成鸡蛋:“师傅!我师兄咋寄来这么多票?”
张有康笑呵呵地把票推到她跟前:“给你的见面礼。高兴不?”
清苓:“……”
前阵子还在有票没票的贫瘠线挣扎,突然间就飙升到了富翁行列。
话说回来,这么多票,没相应的钱,也买不了啥呀。
向刚寄来的六十块,她打算攒起来,回头布置婚房用。
尽管这话出自女方口挺羞人的。可正如师傅说的:结婚要置办的东西不少,里里外外都需要用到钱。不能因为向刚说别省、尽管花,她就真的大手大脚把钱花没了。
看来,得想办法把山里头那些即将成熟的坚果、水果换成钱了,不然总有种坐拥宝山而不知如何使的捉急感。
“说到见面礼啊,师傅这还有点东西交给你。”
张有康认认真真看完两遍信,确定儿子一家在省城都好,遂放心地念给老伴儿听,完了想起自己在床底下还收了一箱宝贝,遂把院门落了栓,把清苓叫进里屋。
“来,帮师傅一把,把脚踏和矮柜挪开。”
清苓照做。
脚踏挪开,露出床底。
张有康把手伸进床底,不知按了哪里,再用手一推床侧的挡板,挡板竟然缓缓地推开了。
原来,床底下竟然还有一个暗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暗柜里头是一柜子泛黄的书籍。
“这些大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医书,个别几本是我添置的。前几年,红小兵挨家挨户破四旧,咱家也来扫荡了一圈。灶间的佛龛被砸了、堂前堂后挑起的屋角被削了,要是没这个暗柜,这些书怕是也保不住。”
“师傅,既是这个原因才让它们不见天日的,还是继续放在这里安全。要是被我拿回家,万一被人瞧见……”
“现在风声没早几年紧了,起码咱们公社不怎么来闹了。何况又不让你全部搬走。”张有康说着,从中挑出厚厚的两本,一本是《中医临证处方入门》,另一本是《汤头歌》,对清苓道,“喏,你把这两本带去,得空的时候翻翻、背背,遇到不理解的,随时问我。再挑几本你感兴趣的,看完再来师傅这换。其他的还是放在这儿,师傅给你保管。”
清苓听师傅这么说,不再矫情,挑了本《本草纲目》,有图有字,方便上山辨草药。老厚一本,足够她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