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郡兵为遮掩行迹,他们选择隐藏在河水的分岔处,食不生烟,睡不解衣,一直僵卧在沙丘间等待着渡河的军令。沙丘连绵围住东南北三面,西面流水不息,供他们生活取用。
北岸的鲜卑斥候在对岸侦查,见荒草连天漫无人迹,连对岸的守卫都一齐撤去。众人都高兴不已,私底下讨论战事前途:我等隐藏如此精妙,想必渡河之时定能收获奇效。
孰料事有利弊,隐藏过好不只骗过了鲜卑人,也遮蔽了自己眼目。步度根奇袭汉军右翼时,火光远不可视,全军最为精锐的九千郡兵藏在沙丘间,人人呼呼大睡,待中军使者来此传递消息时,将士们正检查随身刀甲,这才得知鲜卑大军已然全部撤回北岸,只在南岸留下一片废墟狼藉。
“今夜依旧渡河。”来传令的刘德然神色颓唐,显然因白日战事而悲观,他低声对关羽说:“云长兄,鲜卑狗爪牙皆能杀人!兄切要小心哩!”关羽知晓战况后,先对他怒斥说:“爪牙如何能比我将士利剑!”
随后他又对四周的兵士鼓气说:“惜哉!我军右翼不利,再难作为。若罢兵于此,此战战败则我等之责!我关云长不过解县一武夫,但从军八载,岂能受平白之诬?!当年然明公坐镇美稷,幽并反有九郡,然明公亦是说降匈奴,攻杀鲜卑,正与今日相近。然明公去世八载,重担承于我辈,我等若是怯弱不战,如何对得起然明公在天之灵?”
然明公指前大司农张奂张然明。凉州三明之中,段颎功绩最高,皇甫规清议最佳,但最受百姓怀念的仍是张奂。何人心中存有百姓,百姓心中便存有何人,更何况张奂长期治理并州,太原郡兵听闻关羽话语后,无不高声请战说:与将军偕死无悔!
到得傍晚,陈冲带着最后一批木筏亲自前来,端正颜色,对诸将仔细说:“中右二军走舸已尽为鲜卑掳得,我军今夜于此处渡河,至多能渡两万之数,正可谓敌众我寡,原本计谋是不成了。但无论鲜卑单于如何多智,也绝不能想到我军仍有奇兵,此战不成则死,成须负命!我与诸君同往!”
他们便在沙丘间仰望夕阳散尽光芒,在月华尚未升起的时刻,关羽率先在流水中推下木筏,九尺身躯站在浮木间,所率部众也紧随其后,此时恰是刮起南风,将他们带入大河之中,这些最前列的战士未携马匹,所有人趴在木筏上,用一只手在河水中划动北渡。
北岸早已没有了鲜卑人的人影,第一批人安然渡过大河,接着是第二批、第三批……等到陈冲将马匹也运到北岸,一轮圆月已照在两岸,毋须灯火照明,众人都可见北方沙陵湖波光对汉军微微荡漾。
静悄悄的夜,汉军将队伍拉长,两人一列,给马嘴缠上麻布,轻装继续北上,骑队开进至沙陵湖西畔,湖畔芦苇丛丛,正与虎泽相似。汉军骑士穿行在青色的芦苇下,无人言语,马蹄与沙土混响,从丛中引出一只白额豺虎。
豺虎低啸未出,眼见漫长的行伍皆持沉默的钢刃,惹得好大无趣,便低首从人群中悻悻离去。将士对此毫不在意,他们只在意苇丛的间隙里,对岸沙陵城在波光里依稀可见轮廓。
骑士默默策马慢行两个时辰,终于行至沙陵湖的北端,荒干水与白渠水在此划出一片肥美的草场,全军休憩少许,松开麻布让马儿都饱饮一番后,随即全速北行五里,接连向东踏过两河,直至沙陵城完全消逝在视野中。
“南行!南行!”至此,汉军诸将按计划对各自的部卒训示整队,军中八部列成两行,成雁行之阵,陈冲自领原属刘备的本部补齐尾列,整队完毕,陈冲又下令给诸将说:“今日之战,战在中军,直擒单于,余者毋论!战后人人论功十级!”
人人高喝呼应,陈冲轻抚青隗的鬃毛,正对上左列窦辅不安的神色,他便鼓励窦辅说道:“君是大将军之孙,有窦大将军天灵相佑,必能克敌制胜。”窦辅这才偃息恐慌,对陈冲笑说:“话虽如此,但家祖从未征战,扶风窦氏的名声还需靠我自己才是。”又叹道:“我初阵领兵,但愿战局莫因我不利才是。”
此时郡兵已然开始南行,南风还未停息,迎着南风众人发冠舞动,张飞在一旁听到窦辅的言语,对他笑喊说:“窦君只需记住,心中不惧,不要快走,也不要慢走,更不要转身逃阵,与麾下同进同行,战事便无往不利!”
“为何?”汉军骑行得愈发快速,陈冲已快听不清窦辅的话语,但张飞看他嘴唇挪动,便知晓他所言,张飞在风中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有雷霆的伟力,待雷霆震过,他的话语飞扬在所有将士之间:
“与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
陈冲关羽一行人都笑起来,魏延就在陈冲身侧,对张飞笑道:“张司马,你又说陈君的话哩!”张飞瞪大虎目,否定说:“俺兄长说的话,便是俺的话,有何不可?”他又再对众人认真说道:“与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
所有人都回说道:“与俺同袍浴血的,便是俺的兄弟!”汉军骑士稍显寂寞的躯壳里再次翻滚起热血,手腕升腾起不尽蛮力。在一片盼念之中,陈冲的视野中终于升起一座又一座军帐,他再次传令说:“直奔王旗!余者不论!”
传令间,众骑奔入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