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宣站在一旁,对眼前的残忍光景难以直视,四处都是挥舞的刀光与如蝗的矢雨,刀剑与皮甲铁甲的撞击声音层层迭起,但响彻在耳侧的,更多是怒号、惨叫与马匹的嘶鸣,这让他的热血沸腾,更让他的肌肉僵硬。
刘宣紧握缰绳,指尖刺入掌心,一种刺痛感使他保持清醒。但远方观望已久的狼旗仍如一座山岳般压在他心头,这时他看见那面血足白狼旗动了,那白狼奔驰在无风的草原,带着千军万马的奔腾洪流,他不由对大且渠急说道:“贼中军动了!”
大且渠以手在空中虚压,示意他噤声,用一种长者的慈祥对他笑道:“我以中军为饵,还怕他看不懂我的布置,他要是不动,此战胜负才不好说呢!”
说到这里,刘宣从他眼中看出一种得计的得意,不过一瞬而逝,大且渠又对刘宣劝诫说:“左日逐王,你乃拱卫王庭的六角王,又是栾提氏贵胄,更修过汉学,与我这种外人不一样,以后你便是为王庭遮风的山麓,不要让部下看出你的胆怯。”
刘宣羞红了脸,他回首继续看向阵前,狼旗继续飞扑而来,依稀已能看见狼旗翻卷的旗角。他深深呼吸,双腿用力夹紧马腹,以此来止住浑身的颤抖,不知为何,他想起父王的眼神,脑后忽生一股清风,使他渐渐震惊。
大且渠见刘宣沉稳,甚是欣慰,他驱马与其并肩,同望敌阵,为其解说道:“主帅是众军之骨,主帅不倒,则全军不败。兵圣孙子说:‘必胜的军队沉静如巍峨的山岳。’,主帅更是如此,贼军不过见些许胜机,便孤注一掷,奴贼的心已乱了,此战我军已胜!”
当真如此?刘宣不敢置信,他能见那道洪流如同箭矢般飞来,以难以言喻的力量,正迎上厮杀侧翼的中军。中军中央拥立着他的麾盖与旗帜,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便被洪流瞬间淹没,刘宣看见自己的旗帜摧折倒下,如同为烈火灼烧根基般。
两翼的将士也苦战地久了,特别是左翼的士卒,以一敌二,足足坚持近足两个时辰,如今大量的骑军突破中军,继而涌入到左翼的侧翼,近百兵卒先为刀剑掠过,再为马蹄所踏,不过片刻之间便化为一滩肉泥,漫长的战线就此一击被断为两截。
一时间,所有的叛军都在欢呼,他们高声呼喝着“当户王”“当户王”,白狼沃野旗也在上下摇动,如同他们雀跃的情绪,甚至已有不少军士在对刘宣麾下将士劝降,在他们看来,这一击直接击杀了敌军统帅,已然是全胜了。
此时叛军的气势达到最高峰,但在士气最旺盛的时刻,往往也正是最虚弱的时刻。
大且渠等的便是这一刻,他面不改色吩咐下去:“把我和左日逐王的旗帜都扬上去,让全军都看见!”身侧的亲随当即在身后扬起两面旗帜,一面象征智慧的流云月枭旗,一面象征勇武的弓弦缚日旗。
号角声在旗帜下奏响。与叛军的略显低沉的角声不同,它响亮透彻,正如晓雾遭遇日光,大地的一切无所遁形。它将叛军的欢呼声尽数遮盖下去,在角声背后,停歇已久的一千精骑已等待多时,马儿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前方的单于军卒为他们让开道路,将千余精骑展露在叛军面前,绛色的甲札上明亮的铁片晃成一片银色的湖泊,而他们正对着狼旗的侧翼。
大且渠将约战地点选在此处,便是为隐藏这最后的布置,只为等待何萘当户亲自冲阵的那一刻,只为他深陷两翼之间的此时!
负责冲阵的正是赫连骨都侯赫连赤后,这千余精骑也全是闻名全并的铁弗骑士。角声之后,赫连赤后高声怪啸,领着这支最后的生力军,直接扎进了一片混乱的人海中。
如若说叛军的骑军犹如一支洪流,所过之处,将刘宣阵冲得七零八落,但赫连赤后的这支铁弗精骑,便是一根纤细又尖锐的箭矢,在大且渠这名老辣的猎人将叛军的气劲全部泻去后,他正中猎物的脖颈。
何萘当户的位置非常显眼,他身在白狼旗下,骑着与众不同的紫骝马,身穿着少有的铁制甲胄,手提着一把五尺长的斫刀,正在空无一人的中军麾盖下盘旋疑惑。听到号声与铁弗骑兵的马蹄声,他的眼神采顿时释然,同时又透露出糟糕的光彩。
赫连赤后虽说在陈冲面前屡战屡败,但那是人心沉沦,胆气丧尽的缘故。而在并州,他确是第一等的猛将,明明是以寡击众,他却仿佛生出无穷的豪情,在纷乱的千军万马和刀光剑影中,他身在马上,却仿佛生根的古桑般屹立不动。
他的目标是贼首何萘当户,却绕开一个小圈,转向何萘当户身后近百步。将携带的短戟都朝前扔出去,身后的骑兵也纷纷效仿,此地的叛军虽说人人带甲,但是架不住短戟飞掷之下,冲力巨大,径直在甲片上撞出凹陷的大坑,凡所中者,无不倒地。
便是有些许敌人未中飞戟,赫连赤后又是一声高喝,马蹄踏倒一半,手中长戟又砍杀一半,竟无一人能在他面前坚持几息。
叛军起事以来,哪里见识过如此强大的骑军,此时都看得呆了,简直仿佛草木般任凭铁弗人在马背上收割。等他们回过神来,人头已散落一地,正如秋天果树下满地的白橘。而铁弗人业已串联起此前断裂的左翼将士,将何萘当户与大军分割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