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再从太学出发,入开阳门,绕南宫半圈,路过奢靡的雒阳金市,战乱时年,关西大族多有迁徙,从而金价飙升,加上陛下公然卖官鬻爵,而后花销豪费,雒阳金市愈发癫狂,不知滋生了多少罪恶与黑暗。
陈冲放眼望去,路上竟没有一个乞丐,不由得快马加鞭,匆匆而过,如此好的治安,让陈冲忍不住背脊发凉。
金市之后便是西园。西园本是天子平常闲所,但自光和元年以来,天子卖官鬻爵处便在西园,满朝勋贵往来不停,使天子广敛钱财,西园地位也水涨船高,可为雒阳心腹所在。
而今天子修缮八关之后,意犹未竟,又豪掷千金,在西园大张旗鼓地修建军营堡垒。如今工程尚未过半,陈冲路过时,正见大批从三河征召来的民夫们,虽快到秋日,但天气仍然酷热难当,他们打着赤膊搬运建材,监工在一旁呵斥,虽然隔着数丈远,陈冲也能看见他们身上如林的疤痕与如雨的汗水。
陈冲止步少许,这是他的习惯,他在很多年前便下定决心让自己不能对这种情景司空见惯,即使无用。
等到天色稍暗,余辉如麦浪般在天地间漂浮,陈冲再次启程。钟繇的府邸就在西园后方不远处,不过拐个弯,再向前数十步,院前种着几株青梅的便是了。
陈冲上前叩门,一个老苍头打开门洞,陈冲这些年时常往来钟府,他早就稔熟了,忙礼笑道:“原来是祭酒大人,我家主人还未归家,不过他已经吩咐过了,您先到他书屋稍等片刻,我看最多两刻钟,他也就到家了。”
时间与陈冲估计的相差不多,虽然大事紧急,但一个人空着急也毫无作用,只不过白白让人紧张罢了。他整理心绪,对苍头含笑还礼,苍头连忙打开门,领陈冲走进书房,他知道陈冲喜好饮茶,又给他烧了壶热水,给他端过来,陈冲再告了声谢,随即顺手从钟繇书房里抽出一册《汉记》,边泡茶边看。
竹简的重量很沉,一册竹简约一斤有余,能书写的却不过寥寥数百字,但这个年代,这些字迹背后的意义更加沉重,这往往是一个人的盖棺定论,以及他背后无数的失败者。
陈冲手上这册乃是朝廷令蔡邕最新编纂的版本,不过内容却是老内容,乃虞诩传记。如列光武定鼎河北至今,这百五十年来的名将,前五十年第一为冯异、后五十年魁首为段颎,中间这五十年,则为虞诩为独秀。
那时正是和熹邓太后当政,先零羌多次叛乱,攻陷凉并两州,以至于朝廷有放弃凉州先安北防的想法,虞诩先谋划征召两州豪族子弟入京,以为质子驱使两州勇士,卓有成效,而后又出任地方,为朝歌县令则河内平,为坐镇武都则凉州平。因此虞诩一直被认为是边地大臣镇守地方的典范。
陈冲合上竹简,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月初的战报,恰好此时背后一人对他叹道:“庭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方才回来,不嫌太晚了吗?”
陈冲将竹简放回原处,看见好友正脱下朝服,从房角的衣架换上一件纱衣披上,他忍不住笑道:“元常,我从雒阳赶到许县,再从许县,见到的所有人,都对我说,你赶得太急了,应该停一停,缓一缓,君子以静不以躁,还是你是首个对我说,你来太晚了。”
钟繇看见席案上泡好的茶水,也不问候,直接端起长饮,舒一口气,方才正色道:“庭坚,这不是玩笑话。你走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前天,袁本初已就敲定征召匈奴的方案,由大将军上交给陛下,陛下已经盖玺同意。木已成舟,这次征召我们恐怕无法阻止了。”
陈冲听罢也停止了玩笑,来回七八步,而后问道:“我本以为我上次上疏,道理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征召匈奴于国家有害无益,当时无论是袁本初、还是蹇常侍,都无话可说,陛下也同意推迟再议,结果连五天都忍不住?元常,你可知是何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钟繇放下茶杯,愤然作色:“十常侍等人当初收受耿鄙钱财,说服陛下任命他为凉州刺史,结果此次韩遂进犯陇西,耿鄙任用程球等硕鼠贪吏大肆收刮,反而激起民变,凉州堂堂六万军队,尽数覆灭!傅君侯也因故战死。你看蹇常侍现在哪里还敢对大将军他们多说一个不字。”
说到这里,钟繇难忍失望之情,喟然叹道:“我本以为袁本初名族子弟,名动四海,必有高论。结果他和那一群狐朋狗友给大将军出主意说,你那是书生之见,凉州战局败坏至此,一没有钱粮,二是人心思变,从中原调兵导致防务空虚,那一旦出现祸乱,必将一发不可收拾,除了调匈奴兵入凉,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陈冲倒是安坐如山,他用手指敲击桌案,冥思少许,随后问道:“元常,蹇常侍什么态度?”
“什么态度?庭坚,你是想象不到,蹇常侍他全力支持,我到现在都觉得好笑。”钟繇说到这里也气笑了,彷佛又想起当日内朝的景象:“阉宦与士族领袖同心同德,本来我对你之前的论述还有所疑虑,但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庭坚,你说得对,征调匈奴出兵绝非善事。”
“也很好理解。”陈冲对此倒没什么感想,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人一齐针对,反对派的联合千奇百怪,也让他颇有些宠辱不惊了。“如果此次征调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