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也知道自己不宜继续沉默,他说道:“公麟,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你知道为何吗?因为社稷之事,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处置不当,就要花十倍百倍的气力找补。你想法虽好,但牵扯却未免太广,将来生出乱事,你有信心勘平吗?” 刘燮以为陈冲也不支持自己,心中顿感不快,但他也不好就此结束,只能强忍着怒气说道:“圣人有言,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我虽意持严法,但本意也是行仁道,上利国家,下利百姓。若真有乱事,过错在我,那我自然罪己改正,但过错在他,那自然是平贼为先。叔父如此说,倒像是我不知好歹了。” 陈冲闻言不由失笑,他再看刘燮低头生闷气的模样,心中想到:世上的过错是非如果能就这么简单说清,倒也不用我为难了。不过这话语确实也打动了他,令他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勇气固然离不开智慧,但智慧同样也离不开勇气,离开了勇气的智慧,其实也无非就是市侩而已。天下终究是青年人的天下,幼鸟终究是要离开苍鹰的庇护独自飞翔,何况刘燮已经初露锋芒,自己确实是该做出抉择了。 两年的修养,使得陈冲的心态愈发平和,但决断仍极为果断。玄德都已经死了,自己也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是到了让年轻人自行其是的时候了。如果自己现在不让他们独立行政,将来死后他们犯错,难道还能爬起来帮他吗? 故而他沉思片刻后,对刘燮说道:“公麟既然要一鸣惊人,那我便做一次助鲲鹏扶摇直上的东风吧!” 刘燮乍听此言,先是一愣,而后是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但心中的不解使他不禁扭头环顾四周,只有楼上他们两人而已。这使得他如梦呓一般连番追问:“此言当真?” 陈冲却抚须笑道:“你我相处十余载,我何时骗过你?”但他随即又伸出手掌,与刘燮说道:“只是你得与我约定五事,我才能放心。” 刘燮忙不迭问道:“是哪五事?” 陈冲看着天子,悠悠说道:“一不纵女色,二不修宫室,三不用宦官,四不饮酒水,五不斗鸡犬。”说罢,他又打量刘燮神色,字句问道:“如何,你能做到吗?” 刘燮听入耳中,初时还以为是玩笑,但见陈冲面容郑重,又不觉渐渐严肃起来,正襟危坐道:“既然是叔父所言,我敢不从命?” 陈冲见他虽然应答下来,语气却不甚了解,不禁莞尔,他感慨说道:“公麟,这五事都是小事,但愈是小事,才愈难改正,愈要人事事注意。你只要能长期坚持本心,不为五感所困,我也就放心把国家交给你了。你父亲去世时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其中最难的是前者,你要时时牢记在心。” 刘燮闻言沉默良久,下意识间,他便斟了一杯酒水要入口,结果正对上陈冲的眼神,刘燮尴尬不已,连忙将杯盏放下。他干脆从一旁的案牍上提了笔,稍稍蘸墨,继而走在一根梁柱上,缓缓将父亲的遗嘱写下,凝视良久后,他又回首向陈冲拜谢,说道:“叔父今日教诲,我必每日吟诵。” 陈冲这时望向楼外,发现已然是深夜了,一问楼下的侍卫才知道,两人竟然已谈了两个半时辰,真是时光如水。陈冲起身与刘燮告别,刘燮则送陈冲至楼下,又命人安排马车送陈冲回府。从头至尾,对于如何令老臣放权这件事情,两人都没有提及。 临行前,陈冲又说了这么一句话:“用人这件事,我本不该过问,但依我之见,有些人是不堪大用,你要思之慎之,莫要失了自己威望。”刘燮低首不语。 等陈冲走后,潘濬与司马懿前来向刘燮问及详情,不由忧心道:“丞相不说如何处置,是否此事尚未说定。” 刘燮则在楼顶凝视着自己写的两行字迹,良久才说道:“今日并不用谈此事,叔父是看我能否为君。如果认为我已有其能,不日就会有动作了。” “陛下认为他满意吗?” “十之八九吧。” 果然不出刘燮所料,不久后,陈冲第一次参加雒阳朝会,便主动向朝廷请求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