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离开长安,在驶过渭桥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回望长安城墙,直到它消失在视野之中。不知在什么时候,他胸中的重压突然消失了不少,整个人有一种由内及外地如释重负。当陈冲意识到这一点时,他不由悲哀地想到:原来在自己心中,长安已经是一块难以提及的伤心之地了。 而在继续西行的路上,陈冲开始频繁地做梦。一开始是梦到无尽的路途里自己在没有目的地前行,后来是周遭逐渐有了枝叶以及河流,还有四望无垠的田地。等到他终于觉得这场景熟悉时,才陡然想起,这是祖父陈寔死时,他回去奔丧到颍川的情景。但他没有梦到父亲,也没有梦到祖父的遗容。终于在抵达槐里的时候,梦中的光影陡然而变,他发现自己坐在马车间,仰望天野的浩瀚星汉。当他低头的时候,发现车前坐着一个少年,他默默策马,背影既熟悉又陌生。 是谁呢?当陈冲还在思考的时候,却听那少年转首问道:“老师叫我吗?” “元直!”当陈冲喊出那少年名字的时候,他已经惊醒了。一旁照看他的董白还没有睡,见他忽然坐起,极为担心,忙问他哪里不适。陈冲摇摇首,抚摸着额头说:“还是做梦罢了。”他顿了顿,忽然觉得额头有些异样,把手拿到眼前,才发现手中已全是冷汗。 为什么会梦见当年离开雒阳的情景?他现在想来,只觉得从那时开始,永远与祖父诀别后,自己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与自己的大部分过去分离,而开始为一个新的目标尽心竭力,距今已经是二十多年了。自己如今再做这样的梦,莫非预示着,自己又步入了一个全新的开始吗?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时是陈寔离开了自己,现在呢?莫非又有人要离开自己了吗?但他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无稽,暂时放下了,认为只是人年老时容易伤感罢了。 大约在炎兴三年五月上旬的时候,陈冲与董白来到了临洮(今岷县)。当地的郡守县令早就收到丞相要来养病的消息,在城外二十里处就已率众等待。陈冲并不喜这种排场,但也知道人情在所难免,所以不咸不淡地客套了两句,让他们帮忙安排一下住所以及护卫,再一齐用了一顿晚宴,就算是欢迎结束了。 但随后在临洮的居住确实让人感到舒适。它地处在青藏高原边缘,是甘南草原向黄土高原、陇南山地的过渡地带,低温又干燥,在潮湿闷热的夏季,确实适合在此处避暑。临洮令为此专门在洮水边为陈冲修了一座小院,周遭又种了数百株白梨,陈冲与家人就住在其中。 而在董白的要求下,陈冲也不时与董白、董曜去寻找董氏的故旧亲族,虽然董卓在三族以内已经无亲可寻,但还是有些远族族亲在当地生活。只是受董卓牵连,这些年来他们深受当地人歧视,一直过得比较凄苦,很些人甚至改董姓为苏姓,迁到他地生活,这让董白颇为愧疚。董白找来时,他们听闻当朝丞相的夫人竟然是董卓孙女,一时都非常愕然,随即喜形于色,希望陈冲能提拔少许。不过都被董白推了回去,只是送了些钱财,补贴他们的家用罢了。 总得来说,在临洮的日子还是愉快的,大概因为地势高耸的缘故,在这里随便找一座小丘攀上,而后仰望穹野,只觉青蓝色的上苍与自己格外相近,若是偶尔下过一场小雨,周遭便能见彩虹层叠,乃是此地特有的奇景。而俯视大地,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其上四处可见放牧的羌人与汉民,他们一边放歌,一边用皮鞭和牧犬驱赶着墨黑色的羊群们,这些羊都是当地特产的黑紫羔羊。 这些情景都让陈冲觉得惬意,一直咳嗽的病症也颇有些好转了,到了八月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不再咳嗽,身体与得病前相比,可能还好了不少。而刘燮也一直与他通信,说东征的事情一切顺利,东朝离覆灭也不远了,国家统一近在咫尺。 陈冲见国无急事,也就决定再在临洮待一段时间,白日抄写碑文采集民歌,夜里便在家中著书写作,打算完成之后再回雒阳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