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如果双方将士有机会看天,就会发现过午的天空开始暗澹,虽然只有依稀几团纯白的云朵隔绝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按理说这种情况本不足奇,但战场上的天空却明显与别处不同:股股蒸发的潮湿血气和汗气,伴随着战士们生命的温度,鸟鸟飘升聚集,再同本地蒸腾的雪汽相结合,竟形成了堪比雾般黏稠的湿气,笼罩弥漫在战地上空,显得凝重可怖,阴森如同地狱。
自看到锦帆贼率众杀入胡轸左军时,陈冲便知晓刘范已中了自己的设计,蜀军想要从侧翼突破战场,却已经把中军给放空了。他第一日隐而不发的骑军,就是为了这一刻,为此,他将手下的六千骑兵分为两股,一股为四千轻骑,由郿县令伍远率领,前去驰援胡轸所部,而剩下的二千骑兵,则由自己亲领,目标直至蜀军中军。
陈冲的这一决策本来颇受争议,毕竟陈冲乃是全军主帅而非斗将,一旦有所损伤,恐怕全军都将受到影响。但陈冲说:“以寡击众,本就是冒险之举,如今以精骑冲阵,更是死中求活。非大将不能驭众,非我其谁呢?”于是他最终还是说服了众人,并将稳定中军的重任交给了张既。
此时号令一响,陈冲将白底青边的“奉公戡乱”旗帜打出,此时旗面因无风而下垂,但战马们一跑起来,一丈长的旗帜顿时舒展,旗上四字犹如龙蛇般张扬飞舞,前面的汉卒们看到了,无不大惊道:“是主帅的本阵冲阵了?”,这些凉人原本就钦佩敢于冲阵的勐士,如今见陈冲居然敢主帅冲阵,更是感动不已,也明确了继续作战的信心。纵使面前的蜀兵犹如海浪一般绵绵不绝,但他们也都将生死抛于脑后,更多的人集合起来,追随着陈冲向蜀人发起反冲锋。
转瞬之间,反击的汉军骑兵就冲进了蜀人两翼之间,由于事先并没有防备,无论是蜀军还是汉军,都没有料到陈冲的铁骑冲得如此之快。毕竟每名骑兵都带了两匹马,故而他们根本不思考节省马力。而事先刘范布置的鹤翼之阵,反而将战线拉得太长,导致两边的蜀兵看到了这支直冲中军的骑队后,大多数还来不及做更多的反应,就已经被骑兵们远远抛下,而少数朝汉骑射箭的,却极难命中狂奔中的马匹,只能空射出几轮弓失,看汉骑留下一路烟尘。
在一路狂抽马鞭下,陈冲直接将大部分蜀军置之身后,但他同时也知晓,眼前与蜀军真正的决战才刚刚开始。考虑到身下的马匹已经气喘吁吁,于是陈冲下令临时换马,只是短短几息的功夫,两边就已经涌上数以千计的蜀人,在刘范总进军的号令下,他们势必要用血肉来挡下汉骑的前进。
但蜀人的刀林戟从,此时早已为陈冲视同无物。有蜀人逼近时,陈冲对身边的骑士们说道:“记得我所说的,不要在意斩级,也无须在意身后,直往前冲就是。”骑士们将陈冲的命令纷纷传下去,在蜀军即将合围他们的前一刻,汉骑们忽然又提起马速,再次向东方冲去。
不远的前方正是蜀军中军的第一道枪阵。几乎是一个眨眼,蜀人们便看见十余名骑士结成一个锐利的箭头,突兀地向他们奔来。奔马的势头远看其实也就了了,但近到眼前,蜀人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好像已经提前明悟了死亡的结局,不禁闭上了双眼。毕竟他们无路后退,唯有抱着必死的觉悟站在原地,盲目地将矟尖刺出。
第一个入阵的,是一名叫段古的三水人。入阵瞬间,他用胳膊肘夹紧长棍,随着几声马匹的嘶鸣,他飞速地戳向当前的一名蜀人。陡然停下的巨大惯性,让段古的坐骑前蹄腾空而起。那名被击中的蜀人还来不及惨叫,这匹野兽般的坐骑前蹄临空扑下,将蜀人直接踩踏在泥地上,竟直接活活踩死了。
如此暴烈的死法令蜀人难以忍受。面对着身后紧随而来的十余名汉骑,最前列的蜀兵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畏惧,稍稍向后退却。但这一退,便为汉军创造了突破的机会。这些汉骑抓住时间,直接跃入到蜀军兵阵内,他们一手勒住马缰,控制着战马在缺口处来回打圈,任何靠近的蜀兵都被他们用长棍挥打。
蜀兵们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些汉骑携带的不是惯用的马槊或长戟,而是榆木制成的长棍。这正是陈冲的倚仗,他以为长棍虽不比长矟能刺能砍,但到底轻便。而且敌人披甲之下,长矟难以破甲,但长棍却能直断嵴骨,伤敌肺腑,令敌人更快地失去战力。
蜀兵们试图用斫刀去挥砍,但很快就落入设计里,他们远没有汉骑们灵活,这些握棍棒来回击打的骑士,在战马的配合下宛如一张铁打的蛛网,任何靠近这张网的人,很快就被折磨得精疲力竭,有些不幸被棍棒击中头部的,更是立毙当场,带着惊愕的表情倒在土坑中。
经过这段短暂的僵持,胜利的填平似乎飞速地向反击者倾斜。约有数百骑陈仓起兵已经冲入中阵中,蜀军被高大的并州骏马朝后驱散,渐渐招架不住,一些精卒被击溃后,很多人跟着掉头乱跑。他们互相挤在一起,溃乱开来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