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袁尚正与乌桓诸王待在一起饮宴。
与父亲袁绍一样,几年的征战下来,袁尚从一名喜好辞赋的汉家公子,逐渐变成了一名文武兼备的黑发骑士。故而袁绍对他极为看重,将安抚乌桓诸事都悉数交予他,颇有看重培养之意。
而袁尚也不孚众望。他本样貌俊美,又博学多才,随父亲来回征战后,更添上几分王气。故而袁尚端坐诸王之间,旁若无人地割鹿饮浆,挥斥江山,在众人眼中,就仿佛群山之间一块璀璨孤玉,乌桓诸部无不大为倾慕,为其驱使,进而将袁熙称之为“袁玉郎”。
但在这一夜,袁尚忽然有些心绪不宁。他平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胸口像是有人紧揪着一般,继而有些喘不过气。这让他以为是自己饮酒过度,便以身体不适为由,与蹋顿等人告罪,自己领着亲卫回到营帐歇息。
可即便如此,袁尚在床榻上依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脑海里的思绪失了控,仿佛涨潮般来回翻涌,而自己的呼吸,就像是耳边绵延的警钟。结果躺了近半个时辰,他的意识竟越发清醒了。
既然睡不着,袁尚便决意起来,叫上三名亲随,绕着营垒在丘陵间散步。刚往南走了两里地,袁尚忽然望见极远方的低平处,隐隐有火光响动,一群飞鸟向北掠过来,发出呱呱的叫声,原来是乌鸦。袁尚心中涌起不妙的联想,他指着火光问随从道:“那是哪儿?”随从犹豫说:“好像是麴将军的营垒。”
袁尚闻言一惊,心想:莫非是哗变了?连忙调来了百余骑士,急匆匆地冲出营垒,火速往南面赶去。
当他走到一处小坡时,看见有二十余骑从麴义大营方向跑了过来。到了近前,看见领头的正是淳于琼,正要上前招呼,不料淳于琼不等马停稳,就滚鞍下马,踉踉跄跄地奔到他的跟前。淳于琼头上本带着刻有虎纹的银色漆金兜鍪,如今不见了踪影,连发髻也散开了,披散在头上,仿佛同人争抢了似的。ωω
“淳于叔,你这是何事?”袁尚连忙策马上前问话。
淳于琼带哭腔地说:“使君、使君被麴义杀了!”这个时候,蒋义渠和蒋奇赶上来,都跳下马抱着袁尚的马痛哭。
袁尚一阵目眩,几欲昏死过去,但他还是勉强稳住心神,哑着嗓子问道:“使君?是哪个使君?”他用渴求的眼神看向三人,希望得到一个想要的答案。
但他失望了,三人眼中的悲哀都在告诉他,死的正是他的父亲。他当即失声大喝道:“麴义如此大胆!竟敢杀害我父!”
蒋奇说:“麴公说他奉了朝廷密旨,拿问使君之罪。罪止一人,其余不究,淳于公苦苦哭泣哀求,麴公才将元帅无头尸还给我们,允许我们放下弓矢铠甲出营。一路上人心涣散,大部军士都各自骑马散去,现在就只剩下这些人了。”
蒋义渠擦干眼泪,大怒着说:“什么麴公,使君血淋淋的人头,被他拿去邀功了!要不是你等胆小怯懦,我早已砍下他的头为使君报仇了!”
袁尚已听木了,下马缓缓走向自己的父亲。他看见父亲的尸体用麻布包裹着,被绑在马背上,又看见脖颈出凝集起来乌黑状的血渍,不由一把抱住,心如刀割,泪水也跟着涌了出来。
这时候衣衫凌乱的田丰也走了过来,握着袁尚的手说:“三郎,我知道你是重情义的好男子。但今日之事,终不能在这里哭死麴义,我们先回营,与朱公商议之后再行决断。”袁尚知他说得有理,但心中犹自含恨,遥望南方道:“终我一生,必杀麴义报仇!”
麴义部此刻已率众开拔,公然举起火把,沿着大军的边缘向西北方向行军,显然是要
。直入居庸关,与段煨汇合,走并州去向朝廷献功。而袁军此时不明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麴义部离去。袁尚无奈,又怕仍有人在南面埋伏,便召集手下骑士,持弓矢长矟断后,自己同淳于琼等人护着尸体,打马兼程地赶回无终本营。
待抵达大营时,已是清晨,众人却见营外值宿军吏踪迹全无,不觉诧异。入营一看,各种军器物品散落一地,被人随意践踏,到处都是军士争夺战马等物,甚至拔弓矢斫刀相向。
袁尚大惊,抓住一个牵着马要逃走的军士,那军士慌慌张张地说:“听说使君大人遇害,乌桓和鲜卑诸部立马都撤走了,公孙康也不见了踪影。各军各营都没了士气,说要各自回驻地,又怕居庸的段忠明来攻,如今大部分都在收拾,我听闻说是要连夜撤到涿县去。”原来在袁尚往南的时候,麴义已经先派人往北来过了。
袁尚大怒,甩手将那人推倒在地,拔出斫刀仰头叹息道:“大人自渤海起兵、一统河北,累年花费多少钱粮来养兵,想不到竟然养出如此乌合之众!敢教何人为阿父报仇!”亲信梁岐建议说:“不如召集敢死义勇,今夜偷袭麴义,或许还能得手。”袁尚摇头说:“人心都散了,敢为大人报仇者,恐怕不过我等区区百余人。冲麴义精锐之阵,无异于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梁岐劝他说:“不如先回邺中,那里是冀州根本,不然何以立足?”但田丰却插嘴道:“如今群龙无首,天下汹汹,若是回到邺中,人心都已乱尽了,还拿什么对抗朝廷?既然此前诸公已约好先撤回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