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两轮血战,旭日终于自东南方缓缓升起,温暖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将战场上的情形清晰地映照出来。
湛蓝的天幕下,汉军的营垒如同一条漫长的山岭,横亘在后来齐人与泗水之间。连营十余里的赤色旗帜中,汉军主帐上方的云纹飞虎旗格外显眼,那就是战局的焦点,胜负的关键。可在此刻,营内营外所有人的目光却不在此处,而聚焦在一群黄旗之上。
黄旗密且急,好似春潮般穿行过绛旗,不断地在鹿角前来回拍击着。至于其下是怎样的厮杀与血战,远方的齐人为张杨所阻隔,并不能亲眼目睹,但眼看同袍们脚下那一片殷红湿润的土地,他们的心中也早就有了答桉。
在龚都率第三队铁骑冲进汉营的时候,张方本打算随即向前,率本阵六千骑士,继续往北撕开阵线。但大司马管亥的军令却到了,管亥得知汉军南北翼皆有伏兵后,便令张方稍待两刻,等他主力步军赶到后,可以步骑协同,掩护张方冲阵。张方收令后稍有踟蹰,终究还是应承下来。
这攻势稍断,便使得入营的骑士们彻底孤立无援。即便只有短短的两刻,但却也足够摧垮一支军队的攻势了。汉营内的黄浪奔腾到第二道鹿角前,大约还剩有八成。第二次回转奔流,便只剩下不到一半了,黄旗连片连片地倒下,好似水流渗入到土壤,又好似黄花在秋风中凋谢,到第四次冲击时,只剩下十余支旗帜在艰难地向北前行,随后,最后一朵浪花化作涟漪,再无波澜。
近万的精锐骑士尽数战死,胜负在此刻可说已完全决定了。
人之所以悲哀,正因为有感情和精神存在。因此,即使第四队的张方明知敌军中帐有埋伏与陷阱,明知一旦踏进就必死无疑,却无法就此引兵回去。而待管亥领大军到达阵前时,众将看着战场到汉营中这一路苍凉的血色,俱都陷入难堪的音哑之中。
张方对管亥说:“大司马,我愿再次冲阵。”
管亥问他道:“此战已败,你冲阵又有何用?”
张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愧疚又严肃的眼神看着他。管亥瞬间理解了他的想法,他理解得太过透彻,以至于管亥有一种错觉,他并没有在看着自己,而是在看着背后的汉军营垒。
这一战不仅仅是胜败的问题而已。
还关系着整个临淄朝廷的绝续存亡。在他人眼中,临淄之乱后的齐汉朝廷已与草寇无异,但对幸存下来的人来说,却仍有着无比的意义,代表着一个实现誓言的机会。此刻机会失去了,他们终于被历史宣判死刑,在这种绝望的时刻,管亥却破天荒轻松起来,因为他有一种感觉,他知道张方也有这种感觉:他们已经置身与那些死者之中了。
既然早晚都是死,为何不留下一个英勇的身影?
管亥允诺道:“好,我为你敲鼓!”。两人彷佛是多年的老友,用一种诀别的语气说罢。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他们年岁相差近二十,直到前年才相识,在去年还曾刀兵相见,可在这一刻,种种是非好似都已消散。
见张方去领兵整队,管亥随即脱下甲胃与上衣,径直走到鼓前,从鼓手中接过两支鼓槌。他一身的伤痕或浅或深,日光下彷佛老虎的斑纹,令各部将心季。杨奉站在一旁,对他问道:“大司马,我等如何安排?”
管亥看了他一眼,寂寥笑道:“愿战则战,愿退则退。”
“哈?”
“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愿意走的就走。”管亥仰望着上苍道:“我们太平道向来如此。”
杨奉听懂了他的意思,随后退了下去,与韩暹、独孤去卑聚在一起商议。很快达成了共识,领着部将退往一边旁观。管亥明白他们的安排:此刻两军尚未缠斗一处,他们若率先溃逃,容易为汉军分兵追截,故而打算等两军混战之后,再缓缓撤军。这没什么不好,管亥心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至少在选择自己的死法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张方的骑军整队完毕后,管亥击鼓,槌动鼓皮的一刹那,张方策马挥鞭,骑军立刻向汉营内冲出去。按理说,他们应该还未听到鼓声。营垒中的汉军也彷佛受到感召,为成就齐人的勇武之名,他们并未继续固守,而是自南向北尽数出营,以三面包夹之势痛击来敌。
如今的汉军已占据了绝对的兵力优势,张方的六千骑军奔赴其中,好若洒在磐石之上的泡沫,眨眼灿烂,但很快就在汉军的重压之下一个个破碎消失。先是宋平汉,他作为斗将冲锋在最前,为箭雨射落在地,而后是于黄龙、刘石、国五鹿,他们是在白刃战时被乱刀砍死的,不多久,张方的人影也从人群中滑失了。
即使如此,汉军还是因张方部的冲击而稍有停滞。搏杀的战场上,人尸与马尸重重叠叠,横行遍野。乌血在地面蜿蜒流淌,又渗入黄色的土壤,无主的战马在人尸间垂头啃食还未彻底衰败的荒草,间或一抬头下,露出满嘴的血污。
管亥派人对白波军说:“要走的话就趁现在吧,愿你们都能活下去。”而后又对麾下不敢死战的部将说:“不要怕,我亲自殿后,你们定能回到临淄。回到临淄后,将一切事宜交给我胞弟处置,再替我对家人道歉,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