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渊八年, 过了年节,天气转暖。韩悯回家时, 韩爷爷让他帮自己把头发再染一染。
老人家坐在院子的摇椅上,韩悯守在厨房里,撩起衣袖,往锅里撒了一把黑豆。
这些年都是他给几个老人家染头发,这种事情他做来也十分熟练。
灶上还在煮着东西,韩悯趁机看了看放在厨房里的补品。有些是梁老太医送来的,有些是他从宫里拿出来的,还有的是兄长从西北捎过来的。都堆在柜子里,韩爷爷都没怎么吃。
过了一会儿,韩悯把煮好的黑豆糊糊端出去:“爷爷,来了来了。”
韩爷爷身子稍向前倾, 韩悯试了一下温度:“太烫了,还要再等等。”
他搬来一个小板凳, 和爷爷挨在一起坐着。韩爷爷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肩,韩悯也顺势靠在爷爷身边, 就像小时候一样。
爷孙俩随口说些闲话,很是惬意。
“晚上在家里住?”
“嗯。”
“圣上肯放你过来?”
“不肯, 所以他等等批完折子就过来。”
韩爷爷笑了一下:“挺好的。你们也忙, 不用时常回来。”
“也不是很忙。我不回来, 谁帮爷爷染头发?”就算忙碌,韩悯也不会在这时提起, 他扭头看了一眼, “明明过年前才染过头发, 现在看起来也不老, 爷爷好臭美。”
韩爷爷仍是笑着,也没有反驳,靠在椅子上。初春时节,许多人在城外踏青,荡秋千放纸鸢,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飞得格外高,越过城门。
韩悯顺着爷爷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爷爷明天也带我去玩儿吧?”
“你又不是小时候了,还要爷爷带着。让圣上陪你去。”
“不要他。”
说完,韩悯就拿起小锅和刷子,要给爷爷染头发。
过年前才染过一次,新生的白发不多,这回要染,韩悯也只是挑了几处地方补上。
不一会儿,韩悯就放下工具:“好了,再等两刻钟就好。”
未免弄脏衣裳,韩爷爷的颈上围着一块白布。他指了指边上的小板凳,要韩悯再坐下来。韩悯也顺着他的意思,敛起衣摆,在躺椅边坐下。
祖孙两个靠在一起,默默无言。
这几日忙于新法,其实韩悯也有些累了。他不知不觉合上眼睛,想要休息一会儿。
韩爷爷伸手碰了碰他的鬓角,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他盯着韩悯看了许久,韩悯浑然不觉,最后他道:“爷爷那时候见你,你还和小猫一样大。”
韩悯睁开眼睛:“嗯?”
韩爷爷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扣住他的肩。韩悯直觉不对,再看他目光无神,连忙喊了一声“爷爷”。
他仍旧按着韩悯:“没事。”
韩悯哪里肯听,只道:“我去拿药,再让小剂子去找梁……”
说完这话,韩悯就跑出去了。吩咐小剂子去梁太医府,再从爷爷房里拿了一瓶药丸,让爷爷和着温水服下。他拍拍爷爷的心口:“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韩爷爷长舒了一口气,朝他伸出手,“你过来给爷爷靠着,爷爷歇一会儿。”
前两回都是韩悯靠着他,这回却是他要靠着韩悯了。
韩悯应了一声,重新坐回位置上。
韩爷爷闭着眼睛歇息,韩悯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很乱,只盼着梁老太医能快点过来。
他小声哀求道:“爷爷,你不要睡。”
韩爷爷道:“好,你也别哭。”
韩悯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再转头去看时,爷爷的手已经垂下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剂子匆匆带着梁老太医过来,只看见韩悯背对着他们,小心地帮爷爷把染发膏洗干净。
常听人说,老人家临死之前会有预感。
今日韩爷爷让他回来,再补染一下头发,原来是为了整理遗容。
定渊四十八年。
去年刚入冬的时候,韩悯病了一场,而后便一直不见好。
直到过年前,杨面——就是小剂子,同几位大人商议好加速变法。弄了一个月,事情才传到韩悯耳里,他连拐杖也没拄,直接就跳下床,身后一群宫人跟着,都劝不动他。推开书房的门一看,好么,这些人全都在。
其实这件事情,不单是杨面一个人做的主,那几位中心主持变法的大人,他们全都知晓,并且默许。他们都怕韩悯等不到那天。
韩悯先把杨面说了一顿,连带着同在场所有人都辩了两句,就是傅询也被他数落了,被说成是老糊涂。
傅询并不恼火,也没反驳,让众人先下去,拉着韩悯的手说了好些软话。而韩悯发了一通脾气,出了一身汗,仿佛也好了许多。
把那一个月的决策都收回去。仔细养着,这场病竟也被韩悯熬过去了。
一群人冰释前嫌,在一块儿安安稳稳地过了个年。
只有傅询知道,韩悯还是很生气,生气到这几天都没怎么和他这个“老糊涂”说话。
他二人在一块儿快四十年,总是高高兴兴的。
除了有一回吵架——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为什么吵架了。韩悯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