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沈欲被这一声抽泣拉进了记忆里。&
小乔爱哭, 没见过那么爱哭的男孩, 高兴了眼圈一红,生气了就揉眼睛。吵架吵不过气得掉眼泪, 打架打输了, 还是扑在自己怀里掉眼泪。
那时候他中文不行,扑在自己身上嘟嘟哝哝骂俄文,沈欲安慰着他,把他生了倒刺没人管的指头尖剪干净, 转身帮他收拾残局。
他们在乌苏里江附近遇见,沈欲本以为只是捡了一个叛逆期离家闹出走的弟弟养几天,没想到被弟弟赖上了。他回北京, 没想到被一路跟着,小乔也回来了。
在廉租房门口,小乔一身脏衣服, 拎着一个俄罗斯纪念品商店的书包,气得浑身哆嗦。
沈欲记得自己当时是很慌张的,喜欢男人这种事怎么敢说,又怎么敢交男朋友。他帮他擦干净脸,换了一身新衣服, 毅然决然地订了一张回程的火车票。可小乔不肯走, 天天蹲在门口等, 还和收房租的人打了一架。
受了伤也是把脖子窝起来, 折在自己胸口哭, 狠狠地骂人, 可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就是那一天沈欲放小乔进了屋,给他客厅一张沙发睡。
隔了这么些年,小乔又哭了,只用一声把沈欲震得四分五裂。
可脖子上是干的,那滴眼泪迟迟没有滴下来。沈欲看着灰色的墙,无声地笑了笑。到底是长大了,知道眼泪不能轻易掉,长出息了。
不能哭,乔佚飞快眨眼好让液体蒸干。额头抵着皮肤,现实变为压力开始在胸膛里沉淀。他不能哭,活生生地憋回去,压着沈欲的肩,皮手套一攥再攥。
自己和沈欲生活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他的异常,自己喜欢的人,这辈子看不见颜色。他把绿水鬼拿走,不是因为它值钱,是因为色盲。尽管乔佚从不相信沈欲对自己的好和爱是假的,可这几年他对沈欲的怨恨确实真的。
就算伪装也会有个限度,沈欲为自己付出的、做过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宽容都是真的,装不出来。所以他不报警,你要拿走就拿走,我不会送你坐牢,沈欲,我不会让你坐牢。
可是错了,都错了。乔佚摇了摇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欲只是动一动指尖,欣赏黑暗中的脸。视网膜没有感受强光的明视器官,导致他看不见颜色,可感受弱光的暗视器官却无比好用,拥有超出正常人的轮廓灵敏度。
特别是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轮廓、线条和对比度组成了沈欲的世界。立体性强烈的脸像深刻的雕塑,从平面生生浮现。
小乔这张脸,真的是特别好看了。他看了几秒,说:“告诉你也没用,我都习惯了。况且你那年还小,还有很多机会……”
“我那年还小,我现在不小了。”乔佚痛恨他拿年龄搪塞,“色盲又怎么了?”
“你别这么幼稚。”沈欲还是伸出了手,从他眼下滑过去,确实没有流泪。
“就因为色盲,你不要我?”乔佚问得很轻很小心,“你不要我,就因为你不敢告诉我,你是……”他住嘴了,不敢说。
“我是全色盲,还有一点色弱,越暗看得越清楚。”沈欲自己说了,第一次和别人坦然承认,“都习惯了。”
可乔佚不罢休,执意挡住他的路,尽管知道龙拳小马哥可以用一个飞踢把别人踹下几十级台阶,可他仍旧不动。
别人的小马哥,是他的沈欲。
“你当初为什么跑?”乔佚突然发觉自己一直是这么问的。他只说沈欲跑了,从来没说沈欲离开自己。
沈欲无奈地眨着他的双行睫毛,接一个笑容。“我家里真的穷,配不上你,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好,那我不再问你这个。”乔佚不信但真的不想再问了,“为什么把悟空带走了?”
沈欲刹那睁大了眼,没想到小乔兜兜转转还是这几个问题。但他应该能想到,小乔就是这种性格,咬死的问题绝不撒口。应该问,他有资格问,更有资格恨自己。
“我没想带他走。”沈欲慢慢地说,斟酌用词,生怕把两个人的感情说复燃了,“我其实谁都不想带,但安安要做手术。我怕备用献血人找不到,就想带他做完手术再偷偷给你送回去。”
乔佚咬着牙,脉搏在太阳穴跳动。光全部消失,沈欲的眼睛开始很奇怪地颤动。他第一次观察这种现象,沈欲第一次没有躲开。
“我抱错了。”沈欲直勾勾地看着对面,“我分不清楚衣服的颜色。你看,我眼睛就这样,控制不住地乱动,像不像我有神经病?”
“为什么会乱动?”乔佚往下问。
沈欲往后靠,摇了摇头。“因为我是一个全色盲,又有一点色弱,看灰色的饱和度不是很高。它就是乱颤,我他妈一点办法也没有。你送我那些花,都是深灰色。你带我看的那些画,在我眼里也就是几片灰。”沈欲笑着告诉他,“你教我看珍珠,我看不出干涉色,灰的,都是灰的。”
花,画,珍珠,手表……乔佚瞬间失色。原来自己兴致勃勃给过的东西都是灰的。这一刻他像个男孩子,懊丧地站在事实面前,生气自己不被信任,又后悔自己当年没有能力赢得信任。
天黑了,沈欲不停流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