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灯光下。
盛夏的蝉鸣依旧扰人。
支起电线杆的石墩旁多了一道人影, 是一个男人,灯光将他拉得整个人愈发瘦长。
又一年。
沈恪之从监狱出来。
与设想的全然不同,女人没有也不可能像小鸟一样钻进他的怀抱, 他伸开臂膀, 也只能闻到这身衣服的汗臭味。
她没有来。
沈恪之在路边点起一根烟,却被许久未抽的感觉侵袭了肺腔, 连声咳起来。
而另一边叽叽喳喳走过的带着红领巾的小孩中有人直接指着他, “叔叔不能抽烟,抽烟有害健康!”
难不成刚出来什么都没有了,还要听这破小孩的念叨?
“叔叔, 你胡子也没剪干净, 你不注意个人卫生!”
“叔叔,你和电视上滚动播放的坏人有点像,可惜你现在没有别人帅!”
这群小孩真的是……烦死人了。
最后, 突然从树桩下冒出一个眼睛圆圆的小孩, 她义正言辞地制止别的小孩, “你们讨厌死了,就算他什么都不好,但他也是我亲爱的老爸!”
“沈攸寒, 不是你让我们这么说的吗?”
“就是,天这么热, 我们为了陪你演戏, 可是连BBTV的动画片都没看!现在你做了好人,我们当了坏小孩, 你总应该表示点什么吧?”
“就是就是!我们要吃冰棍!”
一群破小孩吵吵嚷嚷着。
沈恪之想也没想到, 出狱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给小孩买冰棍吃。
可她还是没有来, 他有些不安, 甚至于是急躁。
明明他刚进去的时候,她百般不舍,到自己真正出来的时候,她好像也没多上心。
沈恪之纳闷。
但他永远也猜不透女人的心思。
当他踏入回家的路前打电话给章生时,对方那边竟然是忙线,要是以前,章生从来就不敢不接他的电话。
或许是日复一日的生活,沈恪之磨平了耐心,倒也没有表露出来什么。
沈攸寒大肆讲着自己小学一年级的生活,沈恪之断断续续地听着,又紧接着被沈攸寒拉上了一辆373的公交车。
“我不喜欢在这种公共环境下……”
更不想承受陌生人的各种眼光,如果说刚刚发生的一切叫做童言无忌,那么成年人的世界里那些揣度与厌弃才会让沈恪之真正不舒服。
但哪怕是巨浪滔天,在女儿面前,他也要处变不惊。
他们一起上了373。
整个车厢根本没人认出他来。
直到快要下车的时候,有个老大爷认出了他,“小伙子,你出来了,我这个用你们公司手机卡两年半都没卡,早就想当面夸你一句了。”
沈攸寒这时则是在一旁咯咯笑。
原来,世界的恶意并没有那么大。
他推开回家的电子门,家常菜的飘香迎面而来,门前的绿植小盆景像是从去年那颗绿萝下剪出来的,他低头解开鞋带,里面是她呼唤声,“怎么这么晚?早知道多上半小时班再回家给你做饭了。”
她在嗔怪。
他站起身,却对她笑。
—
想过很多次出狱后的重逢。
虞敛月心想,她的情绪会高亢,会激动,但她从来不会是趴在他肩头只会流泪的傻子,命运的陡然变化,像是告诉她,一切的值当与否,而衡量这一切的标准,竟然叫做内心。
从五月的时候开始,虞敛月就在想如何面对他。
她一度爱他,爱与他有关你的一切。
却又在发觉生活与理想的差距后,愤然离开,那时候,她只想考虑自己,认为他和世间所有俗气朝三暮四的男人一样——
也就是他进监狱的这一年,过年她收到众多的明信片中,既有美国白人女主管也有那位年轻留学生的。
她找来了联系方式。
得知的答案是,“沈恪之他说假如他收下情书的话,准备拿给他太太看,这些语法错误足够让她笑很久了,虞小姐,那位太太原本就是你吧?”
白人女主管在金融危机里丢了工作,她告诉虞敛月给钱才会告诉她真相,虞敛月没有打钱,后续那女人竟然吞吞吐吐说出来,“沈并不爱我,我提出那么多令人心动的条件,他眼皮都没眨一下。”
原来,他们的故事里并没有别人。
当下,她接受他想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隔阂误会甚至是背弃,分别再到兜兜转转地回到最初的状态;而他呢,一向傲慢的男人该如何和这个世界和解呢。
虞敛月找来了沈攸寒。
沈攸寒很起劲,找了一大圈的朋友和同学,她要告诉爸爸就算被别人唾弃,他还有自己保护他呢。
所以,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
这时,沈攸寒还没来得及洗手。
换上皮制特别软沙滩拖鞋,她朝着虞敛月不准确来说是她身边的吧台跑去。
在亚克力反光的黑色长桌上随手抓起一个鸡爪,正不疾不徐地望嘴巴里送,后面却像是被谁一把拉到半空了,蹬着的小短腿像是在玩荡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