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这是头一次来周衡的府邸做客,大将军府依山而建,身后是巍峨的苍山,府门口蹲着几只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大开,匾额上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朱雀,匾上书“周府”两个大字。
管家引燕王进东房门来,岁暮天寒,天幕上洋洋洒洒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屋里袭地铺满猩红毡,当地摆着黄花梨有束腰高火盆架,银丝炭烧得很足,值事的丫头往熏炉里添上坐暖香饼,暖香馥郁、刻骨吸髓。
燕王坐在临窗大炕上,姿态温儒威仪,气度高雅,面容无悲无喜,当真像那寺庙里被供奉的神像,令人心生不敢亵渎的高洁禁欲之感。
从棋品看人品,从衣食住行看个人品性,燕王下意识地开始观察周府的布置:
这处的摆件太奢靡,那处的浮雕太浮夸,那只一脸蠢相的熊又是怎么回事?
燕王殿下将周衡府中的摆件一一批判了个够。
“没想到燕王殿下还记得微臣喜欢吃糖蒸酥酪……”
周衡与燕王相对而坐,他没有着相地靠在那只巨大的泰迪熊身上,手里拿着把银杏叶茶匙,慢吞吞地尝了几口酥酪,滋味确实香甜。
满口的甜蜜让他不自觉地眯起双眼,眉眼间烟波缭绕着温软笑意,脸上没有半分负面情绪,阳光打在他玉白的皮肤上,连睫羽都被映衬成金色的,毛茸茸的。
呜呜呜,燕王弟弟的糖蒸酥酪好好吃哦,真的好幸福呢。
周衡是个非常容易满足的人,一生只对食、色感兴趣。眼下,他烤着炭火,赏着雪景,吃着甜点,身边还有美人相伴,人生足矣。
燕王只看着他吃,脸上挂着常见的营业式微笑,他托起茶盏细细品茗,素白的指节将甜润素白的汝瓷都衬出几分粗劣来。
但他垂下的眼眸中却不自觉闪过一丝厌烦:这个人还是笑得那么清澈又愚蠢。
天家无情,燕王出生在“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皇家,但际遇和地位却与皇太子截然不同。
皇太子是垂拱帝的掌上明珠,自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垂拱帝“寡妇带儿”多年,单身寡妇从婴儿时期开始奶娃,当然爱他的宝非比寻常:太子享受着仅次于皇帝的尊荣待遇,接受包括其他皇子以及宗亲大臣的二拜六叩大礼。
太子能被惯成个骄奢淫逸、奢靡暴戾的性子,与其说他是天性如此,不如说是垂拱帝溺爱出来的,便是:“此皆父子私情,不能自己,所谓姑息之爱也。”
但燕王则全然不同,他母妃是平阳长公主府内的歌女,身为下贱,他自小便与生母分离,养母也不是多慈爱的人,没人在乎他是怎么长大的,也没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
在这种区别对待下,燕王没有压抑,也没有扭曲,反而是守拙起来。正所谓“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1】
燕王的世界观里没有食色二字,他的屋子陈设如雪洞一般,能住就行;他更不信情爱一说,他是顶顶无情之人,纵然生得清隽矜贵,举止温柔端庄,却自小就成熟到让人看不透的地步。
他的理想是永世流芳,爱的是王权霸业,这是夺嫡,他就是要争,就是要抢。
他通晓自己的宿命,便压抑住自己的热情,从骨子透出的冷,宛如雪山高士,任是无情也动人。
但,无情之人最终却败与有情之人。
你说是得有多爱,才能不求回报地为太子“提携玉龙为君死”,多有爱才能为太子不娶妻、不生子,只为守卫他的储位。
燕王没有见过,但他大为震惊,而且隐约感觉自己就要输了,输在他最看不起的“情”字上。
见周衡连吃酥酪都一脸幸福,燕王突然出声道:“听说皇太子此番微服出巡江南,与一民间女子诞下一子,东宫有后也是一大幸事啊,本王听闻此事也甚是欣慰。”
他几乎是带着恶意的期待去瞧周衡的表情,却见周衡眼前一亮,兴奋道:“真是太好了,太子殿下终于有后,殿下一定很高兴吧,我也为殿下高兴。”
燕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怎么就那么贱啊,你在外面累死累活打仗,为保住他的储位落下一身伤痛,结果他在家里和别人下崽,你还为他高兴,真是好贱一男的。
【作为一个慕强批和事业批,燕王的人生信条是“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他十分唾弃你的恋爱脑行为,对你的好感减20点。】
听到系统提示,周衡怒了:恋爱脑怎么了?恋爱脑吃你家大米啦?
行,想玩大的是吧?
周衡放下糖碗,忽然语谙不详道:“只是殿下……您是真的为太子殿下感到高兴吗?”
燕王一顿,下意识看向周衡,只见他的笑容明明如清风明月般怡人,漆黑的眸子却乌黑得好像死亡,无端给人一种诡魅的阴森感。
这是连太子都从未见过的模样。
燕王低头摆弄茶碗,语气莫名:“哦?此话何意?”
周衡直起身,双手撑在两人面前的楠木小几,缓缓凑近燕王,看似温润的眼眸幽深得如同旋涡,像只牢牢地擒住猎物的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燕王,直起身将燕王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好像燕王就是他掌下不可逃脱的